老贾

一处倒塌的窑洞引起我的注意。

这一天是年初二，倒塌的窑洞前，蹲着一位老汉，双手捧着一个很大的瓷碗，吃饭。听见有人，转身起来，望着天空问：“谁呀？”我走近他：“大爷，是我，来看看您。这窑洞的墙怎么塌了？”老汉说：“我也不知道，幸亏主保佑我，昨天我没回来住，不然就被砸死了。”老汉说话虽然冲着我，但眼睛好像并不能看见我。我问：“大爷，你能看见我吗？”老汉又仰脸向天说：“我的眼睛是求泥神（土地神、天地神）给求瞎的，他们（指村里的人）到现在还不回头，相信那些泥神。那些泥神保佑不了他们，只有相信真神耶稣才能保佑他们平安，让世界的人都来相信天主吧……。”

老人叫贾荣生，最早是跟他父亲从河北迁到这个村的。贾荣生的父亲是个木匠，带着一家四口人来到后沟村，从此安家落户。贾姓在这村里有三家，他排行老大，山上住着的是三弟，山下住着的是二弟。

“你信主吧，主会保佑你的…”老人一边劝我，一边回到塌了一半的窑洞中拿出一本《圣经》送给我：“好好读读吧！我眼睛看不见。主会保佑你的。”我接过书来。

贾荣生又摸来一个小凳子给我坐，“我就一个小凳子，你坐吧，你是客人，坐吧。”为了不再拖延时间，我就没再客气，坐下，摄像机对准他。当问起窑洞怎么会倒塌时，老人站了起来：“主保佑我，没有砸死我！昨天晚上放炮，把这墙震塌了，我没在这个窑里住——这是主的旨意。”这时，有村民从这里路过，停下来喊着：“老贾，主保佑你了吗？窑的墙都塌了！” 贾荣生激动地向前走了两步说：“主不保佑我，我早被砸死了，信主吧……。”大概是听惯了他的唠叨，没等贾荣生说完，村民早就走远了。老贾依旧站在那里，念念叨叨，我耐心地等他把要说的话全说完。感觉到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贾荣生很是高兴，给我讲起了他的身世——

贾荣生结过四次婚，这四个对象都是残疾人。前三个有跟他过了几个月的，也有跟他过了一两年的，后来都跑了。最后这个媳妇是傻子，让他送回了娘家，现在还没离婚。我问他当时怎么想起和最后这个媳妇结婚，他说想有个后代。女方的父亲也了解老贾的情况，但还是愿意把女儿嫁给贾荣生，还特意托人办理了结婚证。贾荣生也没去迎亲，是女方父亲自己把女儿送来的。那时，贾荣生的眼睛还没有出毛病，照顾着傻媳妇。傻媳妇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吃饭，饿了就闹，就喊，自己大小便都不知道。老贾为了能有个后，尽心地照顾着傻媳妇。

我问他：“结果你的愿望实现了吗？”他叹口气说：“她什么都不能，后来我的眼睛也瞎了，就送她回娘家了。”

老贾呆了一会儿，情绪平静下来：“信主吧，主会保佑你的……。”我问：“你的眼不好，也不能干活，平常也不挣钱，怎么过日子？”老贾停了一会说：“平时靠弟弟们给点粮食吃。过年了，我的圣姐圣妹接照主的旨意给我一些钱，村委会为了照顾我这个瞎老头子，给我一些救济金。”我还想再问一些问题，老贾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几点了？”我看了看表说：“快12点了。”老贾说：“我一会去做礼拜，你和我一起去吧！主会保佑你的。”我不好意思拒绝，又不想去，就托词说：“我还有事。下次有机会吧。”老贾听了很是兴奋：“我给你唱圣歌吧！”没等我回答，老贾就唱了起来。

后来我从村支书那里得知，贾荣生的眼到底怎么瞎的，村里没有人知道。没瞎时，他给村里的人打短工，出体力，换点粮食吃。眼睛瞎了，没有人用他了，他闲下来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信了主。过年时，支书的工资乡里都没发，却给他拨了100元。他见人便说，这是主的安排。

要离开后沟村了。贾荣生仰脸看天的模样一直让我惶惑。走之前，我想表示我的一点心意。当我再去找贾荣生时，他又去做礼拜了。站在倒塌的残墙断壁前，我思索着。虽说人生始于怀疑而终于信仰，可像老贾只信基督，于人生的意义，到底有多大呢？

在偏僻的高原上，在半塌的窑洞前，我禁不住茫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