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煨出的“美玉”，情爱河床涌动的“潮音”（下）

　　――诗人一丛诗歌文本印象，与审美发现

　　“天上的星星

　　眨不过人间烟火的”

　　―― 一丛

　　（四）语言的日常性中，一切皆诗意弥漫，自然生发的想象，扇动着美妙的翅膀。

　　一丛诗歌的“原生性”、“在场性”、“本真性”等，自然决定了其诗的语言有着明显的“日常性”。此“日常性”，自然并非日常原生语言的直接实录，麻木枯燥地入诗。而是诗人凭着内心秩序的高度本能，诗意自觉，在输出前或输出时对其作了尽可能地“过滤”，去除了可能的粘连、揪扯与非诗意、非预期表达功能的枝蔓。

　　可问题是怎么减

　　再这样下去，非爆胎飞进深渊不可

　　天，那么大

　　我一再减速度。而刹车皮

　　被谁

　　抹了油

　　哦，爱情！你不能这样对我

　　――《减速度》

　　在该首全隐喻式的小诗中，诗人几乎全部使用了日常性的“口语”。急速滑行的语感，尤其最后一行“哦，爱情！你不能这样对我”，一下子使整首诗诗意横生，令人忍俊不禁。

　　今晚，祷词又被水烧焦了

　　多么好。这些汁，趁我杀青时

　　一溜烟逃跑了

　　就放个假吧。

　　我要光明正大地

　　把那个人捆在椅子上

　　“小二，来两双筷子，打二碗酒来”

　　――《缺口》

　　而细细的鞋跟

　　偏偏像光秃的小树桩，栽进泥土

　　一棵行走的女人树，停住

　　念想起

　　最初的根须

　　――《途径一座小树林》

　　类似这种脐带于生活原生坯胎，抽芽于个人心灵土壤，沉浸于真挚而美好的人性情怀中的小诗，在朴素到骨子里的言辞甬体之内，分明放飞着新鲜而奇特的想象翅膀，诗意地扇动着，撩拨、魅惑着一双双阅读着的眼睛，使一颗颗结痂而乏味着的心脏，在惊讶中骚动，发痒，内心如柔风拂池，波纹难收，潋滟不已。

　　向日葵笔直的，头弯着

　　乡间的小路，不再有青蛙王子

　　不再有，九月重现

　　稻谷成亩地步入老年社会

　　一部分情绪站累了

　　破格把昨晚的风，和波浪固定了下来

　　是这样的呀。杨树林的叶子们

　　满面金容。小河的水，望不见天空，浮萍闲扯

　　芦竹轻轻扑着空

　　鸟类在事实的高处徘徊

　　它们都犯错误了，在我面前。我来到桥上。

　　――《当我爱上你》

　　如此集生活的真实性、场景的真实性、心旌的真实性于一体的诗歌，自然见证着一条朴素至极的伟大艺术真理――“‘真实’，就是力量”。当然，对于任何一首诗来说，“真实”并非意味着对“事件”，“场景”、“情感”等的机械性高倍描摹或写真，而是指诗人能够使诗歌“场景”、“场景”中的事件及其细节，包括“情感”，向“抒情主体”的亲历性无限逼近。

　　这一点，同样亦指向一丛诗歌――“想象”缘自于“生活真实之根部”的高度延伸与艺术性生发。诗歌当然离不开“想象”，然而，它只能是一首诗诗意的“翅膀”，而非诗歌精神的“灵魂”之躯，它必须是“真实”而有机地原生或共生于“抒情主体”的形而下，和形而上的双重“肉体”，否则，便只是一条半只无丝毫血色和生机的“机械手”，生硬，僵枯，与诗歌的精神内质“动脉栓塞”。

　　诗歌中的“想象”，它不是虚空的毫无根须的幻想，而是能够支撑整首诗歌抵达并保持在某种“精神气场”与“诗意空间”的“鹰之翼”。而真正的“鹰之翼”，只能是“抒情主体”的精神气质，理想人格，思维向度等所同构而“鹏举”出的“美学生命”。只有这样的“翅膀”，才能承载起抒写者在诗中所预期寄予的“精神意志”，与情感“机舱”的重量。

　　显然，诗人一丛亦是个能赋予“枯燥”素材以无比诗意无比情感的能手，高手，妙手。

　　报告：午睡从床上爬起来后还在梦游......

　　一点零一，你的叮咛我没听见

　　一点五十时。我猛然醒来，去你的房子推窗

　　经过院子时，我想起了梁山客栈

　　在《高峰体验》里，他提到桔黄的

　　树叶时，我去倒了杯白开水

　　之后满脑袋的落叶飞，在能够想到的地方

　　我们躺在上面

　　和你玩遍了我所有的蒙太奇

　　现在是三点。我在楼上写这首诗，写

　　这个秋天，巷子里的一枚落叶，随风飞

　　我异常感激

　　三点零一，你的铃声正在响起

　　一丛报告完毕

　　――《报告》

　　《报告》，竟可这样写。但只能这样写。最好这样写。貌似枯燥，实则意味隽永，妙趣蓬勃。将日常生活中“她”与“他”之间，尤其是后者对前者的密集如电话频次的牵挂，在一首小诗的内里或曰背后，传达得如此深切而动人。陌生而远方着的情爱，不是枯燥乏味生活中的“调味品”，或者情感荒原的“青春补偿剂”、“心灵润滑剂”，而是现实人生中的一种诗意真实，诗意必须。甚至演绎为一种对付青春衰老、意识困境、心灵疾病的最强大最持久最美丽的精神力量。

　　因此，一丛的诗，给了我们更多的诗歌文本之外的思考，联想，与感动。

　　（五）巧妙布设的诗思。饱满圆整，不断涌动又不断反哺的气场。

　　一丛的诗，无论长短，皆非常讲究诗思的巧妙布设。

　　下午一点二十 迎宾园2号楼

　　晃了晃 又晃了晃

　　这不是虚构

　　窗下的窗

　　不断有人

　　吐出头

　　惊叫

　　向下望 我在倒立的梯形上

　　战战兢兢地描绘着

　　被灌入

　　水泥钢筋时的

　　软

　　吓得啊连忙跑到电脑前

　　我要浓缩地敲下最后一行：

　　我正在想你

　　――《我把对面留给你》

　　我不擅长水彩，油画，国画的技艺

　　我擅长速写，素描

　　酷爱工笔，无明暗，只用线条勾勒

　　雨，你小声下，今天我就要用简单

　　画一个男人

　　.......

　　雨，下吧。我要把我画在另一座山上，用天使的手臂

　　做塔吊，托住他，然后，装帧

　　挂在

　　我的墙上

　　――节录《我的画》

　　《我把对面留给你》，前面诸多具有“惊惧”感的诗行，一直在为诗人“推波助澜”，突然间却“水落石出”――“我要浓缩地敲下最后一行：我正在想你”。而稍长些的《我的画》，在中间诸多诗节对画意进行了层次分明的描摹或曰勾勒之后，借助最后一节极具夸张的想象，与极富有力量感的细节动词，轻巧地收拢了全诗。使之无论结构还是情感、气场，皆显得饱满圆整，里外通透，且将自己对所“画”下的那个“男人”的心仪、思慕和爱意，瞬间推向了情感潮水的“巅峰”。

　　为了沉在心底的爱

　　电视机里的那个女人

　　疯了

　　“再也用不着躲着乌鸦了

　　看，清规戒律们，都躲在树后

　　夹着尾巴”

　　哈哈。世上还真有“爱爱情如生命的妇人”啊

　　嘘，我皮里

　　也有一个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嘘，我皮里/也有一个”。原来一首小诗的前大半部分花了那么多的文字写或说“电视机里的那个女人”，其真正的心机原来在此啊！

　　我喜欢淋浴时，听水的声音

　　柔柔的，莽撞的。像你

　　源源的水，你十指尖上的渠

　　经过我的山坡，抚摸。再抚摸

　　再滑进山下的密林

　　最后变成，两条腿

　　哦是的，我们的爱走得如此的英明

　　这么多的哗啦啦的幸福，我喜欢它们

　　站在悬崖边，勒马。再砸出一片片四溅的句号

　　我喜欢这种快感

　　带来的花儿，和裸瀑

　　午后，一首诗躺在双人床上

　　醒来。定睛。害臊们

　　一下子都，鲠在喉部――

　　你不在

　　――《非想》

　　“你不在”：结尾三个字横空出世，只此一“斑”，可见多少人间诗思的构设奇迹！

　　一丛诗歌的这一特色，在其若干长诗中体现得更为明显，也更具代表性。

　　长诗《我和你，我们》（共24节），最大程度地拥有和激发着一个女诗人在爱恋“高烧期”所特有的心理与生理的多重诗意感受，由此而生发而虚构而沉浸于其中不能自拔的情爱场景，以及场景之中起伏跌宕、曲折变化着的情感潮汐，诉诸于诗篇，却又有着丰富又清晰的心灵层次，与文本化的逻辑结构。

　　诗思从“九月”切入，巧妙地将二十四个自然节气，作为一种情感变奏的铺垫，亦是作为一条结构性的线索，贯穿于全诗，与诗中个人情感宏阔中的微妙嬗变，形成了有机而和谐的同构，将个人的情感际遇，情爱关系中复杂而美妙的人性心理，在一种近乎大象、大意、大境的诗意背景中徐徐展开，在另一条作为维系着全诗主体结构的“情感河床”上――“顺流而下”，放逐着自己终极爱恋中的“倾情诉说”：

　　于是

　　我直接从九月的旁边，进入你

　　沿着太阳的旨令

　　击节而歌，风行火上----

　　我的雨声

　　挂成水帘洞，正团结在

　　一枚

　　果实中

　　――《我和你，我们》之1

　　《我和你，我们》，当称之为其近年诗歌写作“生涯”中矗立起的一座重要的个人“里程碑”式的作品。

　　诗中，心灵的海水包裹着爱情的火焰，从美好的内心跃升与氤氲时自然地幻化，“美”到刻骨的爱恋与刻骨到“美”的相思，使诗人在书写前与书写时，情绪能得到最为饱满地激发，而后续颤栗着的心旌又能在每一节所开辟的“契机”中不断地及时予以反哺，从而令全诗在铺排行走的过程中，以“气”贯之，一“气”呵成。

　　一路上

　　轻歌载语。鲜花落在手里，我一踉跄

　　就斜靠在你的怀里

　　那树林，那山丘，那层层炊烟，纸钱呀哭吧

　　这飘渺

　　这无休无止的

　　爱

　　与恨

　　――同上，之7

　　依稀可闻、触手可及的诗歌“气场”，依靠诗人自身的天赋气力，本色心力，情感定力，在一种大朴素式的炽烈而沉静的诉说中，时拢时放，时浓时淡；诗思推进得极富有弹性，场景的布设亦真亦幻，意象的生发与情感的跌宕相辅相成，而一切却总能在诗写时始终指向“内心”的一个“焦点”――“我和你，我们”之间，岂只是“我为卿狂”或“卿为我狂”，而是在融入一种圆境之道的同时，赋予诗中的爱情一种更为广阔也更为隐蔽、深远的寓意，或曰意义指涉：

　　“我们”之间的至情至真，至性至爱，必将融于天地万物的大爱之中，汇入永恒的无极至境！与天地万物一起轮回永续，生生不息。 那些家伙在树上，已经开始

　　进入尾音部。记得我也写过

　　是这样的：

　　09.10.01.00:00:00:00

　　这一秒

　　生命之境

　　化

　　我

　　与爱

　　在

　　属于你

　　属于我们的

　　亘古

　　与，永恒之境

　　――同上，之23

　　没我厉害吧

　　我可以上溯前世

　　我可以下溯来生

　　今生，我就这样了

　　大暑来临。

　　――同上，之24

　　这种迷乱中的清醒，恣意中的节制，技巧中的自然，自在中的用心，于诗，于人，皆是值得诗人一生珍惜并为之骄傲的。

　　关于此诗，笔者将另文解读与赏析，此处不再作进一步展开。

　　（六）传神会意，画龙点睛，语言功力中的机巧，无所不在。

　　“一字不着，尽得风流”。想必强调的是诗的语言减省，或总体技艺境界，或含蓄蕴藉的美学况味。但多数情形下，诗毕竟要借助关键的必不可少的动词（包括名动、形动用法）用来表情达意；使其以一当十，精当之至，言犹尽而意无穷，故而古人有“炼字”、“炼意”之说。

　　就当代汉诗的写作而言，愈来愈多的人，却疏于“提”，懒于“炼”，而只顾于“放任自流”。偶略有讲究者，“炼”出来的字词，却生硬有加，圆熟不够，圆熟有了，却无了些许的生气和鲜活之感。更鲜有令人击节赞赏不已者。

　　怀里的巾帼们，剥掉嫁衣

　　裸奔去了

　　只有西北角的形势

　　几棵固执，还昂着尖

　　秋天啦，镰刀的薄嘴唇来一亲：乖

　　都倒下吧

　　倒在它们身边

　　除了甜，和香，没有谁喊疼

　　一片冲动的叶子，忍不住

　　锯开我的手指

　　翻看

　　――《玉米阵》

　　该首，笔者已在前文中一字不落地引用过。此处只所以再次如此，主要源自于诗中的系列看似随意说出实则精当无比的“动词”。“剥”，“裸奔”，“固执”，“昂”，“亲”，“倒”，“疼”，“冲动”，“锯”，“翻看”――这些字词，固然具有着明显而典型的现代汉语语法系统中动词性的本义功能，亦有着修辞学上的比拟与通感功效，但却更有着与整首诗的语感、心境、意趣、美学况味等一脉相承、密切相关的言外之意。

　　我想你

　　我已经无法

　　再将这三个字瘦身了

　　往喉咙里瘦

　　往心里瘦

　　瘦到浪里去

　　痒里去

　　――《我想你》

　　了了七行，四“瘦”一“浪”一“痒”，将一个“想”字传达得刻骨铭心，形神兼备。“瘦”，极切中国传统古典诗意与美学的心脉精魂，若言之尚“翻新”不够，那麽“瘦”到“浪”里去，“瘦”到“痒”里去――却是前无古人、今无同道，独树一帜、别具一格的极限表达！

　　露在外面了。我的心事

　　在一片叶子的背面，悬着。仿佛就要

　　嘀答一声

　　跑掉

　　――《我和你，我们》之6

　　风和雨切磋之后

　　窗内的人，再一次像搓洗后

　　干净的林子

　　叶子宁静地晾着

　　滴清响

　　有鸟类横空过市

　　一条小激流摔下来

　　又一条小激流摔了下来

　　找坡度。水的根

　　执意把脾气，留在不谙世事的山顶上

　　一座山，腌在云海里

　　她在这边，望

　　――《另一座山》

　　两首小诗中，“悬”，“滴答一声跑掉”，“切磋”，“搓洗”，“晾”，“横空过市”，“摔”等，尤其是“一座山，腌在云海里”之“腌”，若非深得缪斯之心臆灵气，何出如此神来之笔！

　　我想写给你的诗

　　越来越短了

　　它们成吨地挤在叙述里

　　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写给你的诗》

　　蓝，把棉絮统统逼进边缘

　　只剩干净的天空

　　只剩一滴火

　　往我干柴上，滴

　　――《秋阳》

　　类似这般在卓越的“比拟”、“通感”的修辞中，创造着“动词”的奇迹，点石成金般的生花妙思，却又不见牵强附会、生抟硬捏的蛛丝马迹，在一丛的诗中，俯拾皆是，不胜枚举。

　　结语。

　　诗人一丛的文字，诗歌，有着诸多尚未被认知和关注的写作路径，与美学特色。

　　它们是朴实的，平易的，却更是先锋的，孤绝的。它们不是刻意炮制的文字经典，而是心灵深处氤氲升腾，袅袅不绝的地气，庄稼，无花或有花的果实。它们的香，它们的醇，它们古典中的风骚，恣意中的清纯，自然中的水色天光，技巧中的出乎天性又近乎完美得滴水不露；它们中间维系而经纬着的热爱，为爱而痴迷而沉醉而献身着的心灵歌吟，与一缕缕温暖而缠绵着的人间烟火交织着，缭绕着，盘旋着，摇曳着，美丽着，让我们嗅闻着，吮吸着，品味着，酩酊着……

　　一丛之诗，有时却又似汩汩涌动的地泉，在情爱河床上奔腾着经久不息的心海潮音。它在诉说着自己无边的爱恋与内心的欢喜，更于无意之中，人性地谦卑地清理与洗涤着越来越多的读者――人性与书写中的黑暗耻部，虚浮的根基。

　　一丛之诗，却又如一卵卵色泽鲜润、技艺精美然并不见些微雕琢之工、手艺匠气的通灵宝玉，在生活、情感、诗歌的多重时空内，闪烁着寂寞而自得的美学光芒。

　　一丛的诗，非道，非学问，非程序书，非面壁之术。诗人的内心深处，一直闪烁着一种不变的心灵底色，沉潜隐约着自己的人格精神；朴素的文本中，见美丽的诗性，更见高贵的心性；孤傲但又随和的气质，对写作清规戒律的蔑视与决绝放弃，对身外浮华烟霭的拒绝与清除。

　　一丛之诗，有着朴素中的大美，柔性中的澄明，爱恋中的克制，传输中的自然；静若羔羊，或处子；动如风火，或狡兔。深海下的狂澜，烈火中的清水，柔情似雾，缠绵如烟。。。。。。

　　精确的修辞，全含在内部情感的丝绸之内；思维的晶片，性格的胴体，书写者的音容笑貌，词语归位的本能，意义于明朗中含蓄的自觉，诗意之美的自然散发与呈现……无不在见证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诗人，有着丰厚的抒情资源、优越的诗写本能、探索锤炼更新诗艺的未来潜力。

　　一丛的诗，间接回答了“诗的本质”问题，是心灵的问题，人的问题。人与心灵，是前提，亦是结果；既是输入，又是输出。既是外在，又是内质。人与心灵，是诗的一切。人好，则心善；心善，则心动；心动，则情涌；情涌；则诗现；诗现，则美焉。

　　它们是一首首任性的固执的孩子气的女人味的诗。

　　它们是她自己的想生多少就生多少的贝比。

　　当然，一丛的诗，并非完美无缺，无懈可击。但正如“当我们把爱，在更广阔的人文背景和私人空间里，重新定义，我们的生活，就不再有诸多的遗憾与缺失”一样，正因为“不完美”，才让我们继续有理由――在疼痛中快乐地生活着,为自己爱着或允许爱着的人书写着，并终生跋涉在使其“完美”的朝圣之路上。

　　“心动必是情，言出皆为诗”。有此情真意切、辞义互现、技压群芳、清新脱俗的“现代诗经”文本，以及淡泊自守、不骄不矜、因爱而诗、缘情而为的写作心理，与写作姿态，我们坚信，诗人一丛，必有“珍珠出土，锦鳞出海”的美好未来！

　　祝福诗人。

　　祝福一丛。

　　祝福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