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拍摄于三十三年前的照片，中间一排右边的是大姨，大姨前面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女孩是大姨家的小妹，名叫小燕；左边的是二姨，二姨前面的小女孩是二姨最小的女儿，名叫小芝；小芝左边那个穿格上衣的小女孩是老姨家的大女儿，名叫丽波。后边的一排，右边抱着一个小女孩的是母亲，怀里的孩子是小妹，名叫小凤。中间抱着戴兔帽的小男孩的是老姨，怀里的小男孩是老姨的小儿子，名叫小民。最右边的是老舅妈。 这张照片，是2006年冬天参加大姨的葬礼时，在大姨夫的相册里发现的，在大姨之前，二姨、老舅妈都已先后去世，老舅妈死于二十年前，二姨则是三年前去世的，三十年过后，已经有三位亲人先后故去，悠悠的岁月留下的是残酷的现实。 母亲一奶同胞五个，大姨和二姨是双胞胎，母亲排行老三，然后是老姨、老舅。老舅的命最苦，盼儿心切的姥姥在生他时，已经死了几个男孩，怕舅舅也占不住，刚出生就被姥姥一狠心咬掉一截手指，残疾人好养活，果然，舅舅的命就占住了。可是，因为生活贫困，三十好几了，也讨不上老婆。姥姥在去世时，也没有看上一眼未来的儿媳。 舅妈姓高，因为家里的儿女太多，一共8个孩子，实在养活不起，就在16岁那年被迫嫁给了比她大十多岁的老舅，舅妈长得眉清目秀，嫁给老舅心有不甘，婚后三四年都是穿着衣服过夜，不肯与老舅同房，照这张照片时，他们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到了第五年，才有了大女儿小艳（不是前面提到的大姨家的小燕），然后又有了小女儿小红。 可惜舅妈红颜命苦，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得了绝症，舅妈撒手归西的时候，小艳6岁，小红4岁，是母亲一手把她们带大，所以时至今日，她们姊妹俩对母亲的感激之情不减当年，每年都要前往探望母亲，而我们兄弟五个也视她们为亲妹妹，无论什么事情，都竭力想帮。 小艳小红先后长大成人，小红笨鸟先飞，先姐姐找了婆家，不久小艳也出嫁了，苦命的舅舅又是一个人了。舅妈生病的日子里，为给舅妈治病，舅舅拉了一屁股的外债，现在儿女都已出嫁，舅舅更加孤苦凄凉。好在欠下的外债都是几个姐姐的，今年没有可以拖到明年，为了接济舅舅，四个姐姐谁也没少往这个弟弟身上搭，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粮。 可是，四个姐姐的身体都不好，大姨早在15年前就患了脑血栓，15年来，都是当兵出身的大姨夫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着，直到2006年冬天，终于没有熬过新年，大姨夫虽然伺候大姨15年，但老夫老妻，恩重如山，大姨夫还是没有伺候够这个老伴，到大姨去世的时候，已经75岁的大姨夫已是老泪纵横。 三年前，本来没有什么大病的二姨夫、二姨先后过世。二姨夫死于车祸，已经70岁的老人，因为二姨夫家的二弟弟有残疾，还要亲自赶着马车去拉地里的粮食，没想到马毛了，二姨夫躲闪不及，被马车碾于轮下……二姨夫去世不到两个月，本来还可以坚持几年的二姨也撒手归西，真是一对可亲可敬的老夫妻，他们在世的时候，一共养育了7个儿女，艰难困苦的日子里，两人从没红过一次脸，这在今日这样的社会里，简直不可思议。 二姨一家对我们有用语言无法表述的深恩，在我们兄妹五人都很小的时候，由于家贫，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是二姨一家无私的接济，让我们度过了那段艰苦难忘的岁月。二位老人先后过世，我和二弟得到噩耗，连夜奔袭百余华里的山路前往奔丧，想起二位老人生前的种种好处，我们已经欲哭无泪。为什么好人却得不到好的报应？ 现在，二姨、二姨夫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二姨家的大姐却将她们姐妹5个团结得像一个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齐整整的准到。只可惜二姨家的大哥和二弟却因为老人生前留下的遗产闹得不可开交，直至公堂之上萁豆相争，留下令人不可思议的遗憾和笑柄，不知九泉之下的二姨和二姨夫，如果知道两个儿子今日的诉争，该作何感想？咳…… 在舅妈去世二十多年之后，形单影只的老舅在年逾半百的2005年元旦梅开二度，经人戳和，吹吹打打娶回了我们现在的舅妈，结束了长达二十余年的鳏居生活，过上了舒心的好日子。而他的四个姐姐，大姐二姐先后去世，三姐四姐都因年轻的时候过度劳累百病缠身，不能行动，在步入老年的时候，都得丈夫一旁精心伺候着。 他们年轻的时候，虽然没有电话这个现代化通讯工具，但谁想谁了，互相一联络，赶着马车，或者骑着忙牛，不到半天，就把几十里的山路缩短为零，我们童年的记忆是伴随着父辈们的欢声笑语走过来的，而今日，老人们都已经古稀之年，再也走不动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因为母亲她们姊妹几个和气，父亲他们四个连襟的感情也情同手足，如果聚在一起，一定要喝上几盅的，尤其是爹和大姨夫，几杯老酒下肚，就会立马打开话匣子。大姨夫爱吃小笨鸡，妈每年都要单独给大姨夫留两只，如今，他们都老了，小笨鸡啃不动了。前几日，大姨夫在送走大姨后，专程和爹在一起小聚，爹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喝的一瓶茅台酒，两个70多岁的老人，你一口，我一口的，硬是把一瓶茅台喝下去了。 死去的不能复活，但活着的，还要继续快乐地活着，大姨夫始终沉浸在老年丧偶的巨大悲痛中，相濡以沫几十年，他对大姨的感情太深了，这个北京卫戍部队服役的老军人，内心深处藏着一段令人肃然起敬的人间真情。 下面交代照片中五个后生的命运—— 老姨家的小丽波年龄最大，命运也最苦。丈夫田向东是父辈们从小看大的，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婚后不久，因为一场婚外恋，扔下年仅5岁的儿子和结发妻子，与那个小女子私奔了。丽波四处奔走作最后的努力，想用母性的博大胸怀感化丈夫，但铁石心肠的丈夫再也没有踏入这个家门，甚至儿子的抚养费也不承担。丽波没有工作，只好在街里的澡堂子给人搓澡维生，每天累得死去活来。前几年儿子的生殖器感染，为给儿子治病，她四处求借，如今已是负债累累。好在儿子很争气，凭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永吉县实验高中，每次考试，都在学年前几名，如果家庭条件允许，将来一定是个大学苗子。元旦前回岔路河，听说老姨病得不轻，我前往孔家村看望老姨。听老姨说，由于经济原因，“田胖子”（孩子的乳名）不得不面临辍学的困境。 二姨家的小芝，在她们姊妹5个中排行最小，婚后生有一子，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为人平静中透出一种浓浓的亲情，每年都能在亲戚之间的走动中见上几面，感觉很亲切。 大姨家的小燕，由于涉世不深，年轻的时候误入歧途，好在迷途知返，婚后和丈夫四处奔波，不得停息，每个集日穿梭于各个乡镇之间，靠倒卖一种生长在云贵高原的药葫芦谋求生计，一晃10多年过去了，挣了一些辛苦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元旦前大姨去世，见面的时候，小燕得知我的腰腿不太好，说过几天给我送些药葫芦，治腰腿病很管用的。就在昨天，热心的小燕还打电话来，说药葫芦已经送来了，因为路途远，来往不便，就放在了她大姐（我的大妹妹）家，让我方便的时候就去取。说真的，大姨家的这个小燕，挺有亲戚意思的，自小的时候就讨人喜欢，现在已经年逾中年，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 再有就是我们一奶同胞的老疙瘩小凤了。在她之前，妈已经生育了我们兄妹四个，由于家贫，妈怀她的时候，几次和爹商量要到卫生院把她做掉，一是那时的医疗卫生条件有限，二是仁慈的父母觉得儿女都是缘份，既然投奔来了，就生下来吧。再苦再累，也会把她养育成人。于是，小凤在父母的犹豫不绝中悄然降生了。或许是因为她自小就知道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因此出生之后特别的乖，特别的懂事儿，但因为命苦，一生下来就没有奶水吃，整天喝苞米面糊糊，还是喝了上顿没下顿的，到了秋天的时候，她和大人一样，啃着刚刚长成颗粒的苞米梆子，由于人小，苞米粒子根本不消化，整吃整拉，整天哭着喊着屁眼儿疼，妈就扒开她的屁眼儿看，由于大肠干燥，苞米粒子都护在肛门口拉不出来，妈当即伤心地哭了。这段往事，时至今日，笑过之后仍然是令人揪心的痛。苦也好，遭罪也好，每个人都要一天天长大。小凤长大成人了，没想到她是父母最得济的一个，哥哥姐姐成家立业后都各奔他乡，只有她独守膝前恪守孝道，父母常常开玩笑说：“当年多亏没把你做掉……”小凤后来和丈夫在黄榆乡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两年前，妹夫经历了一次脑出血后的死里逃生，我想，他们夫妻俩对人生的感悟应该是比别人都深的。 最后就是那个老姨怀里戴着兔帽的小民了，老姨家的老疙瘩，也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日子过得平实而富有情趣，偶尔能见上一面，来往无多，但知道老姨家的几个孩子都很孝心，老人们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