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德纳第大娘端着一支蜡烛走出来。

“啊！你这个小化子！你玩够了吧，小贱货！”

“太太，”珂赛特浑身发抖地说，“有位先生来过夜。”

德纳第大娘的怒容立即变成了笑脸，这是客店老板们特有的机变。“是这位先生吧？”

“是，太太。”那人举手到帽边回答。

有钱人不会这么客气。德纳第大娘一望见他那手势、服装和行李，就收起笑容，冷冰冰地说：“进来吧，汉子。”

“汉子”进来了。德纳第大娘对她那位一直陪车夫喝酒的丈夫点头、皱鼻、眨眼，征求他的意见。她丈夫微微摇了摇食指，努了努嘴唇，这意思是说：完全是个穷光蛋。

德纳第大娘提高了嗓子说：“喂！老头儿，我这儿已经没有地方了。”

“请您随便把我安置在什么地方，”那人说，“顶楼上，马棚里，都可以。我仍按一间屋子付账。”

“四十个苏。”

“可以。”

一个赶车的说，“不是二十个苏就够了吗？”

“对他是四十个苏，”德纳第大娘回答说，“穷人来住，更不能少给呀！”

“这是真话，”她丈夫斯斯文文地补上一句，“在家接待这种人，算是够倒霉的了。”

那人坐在桌边，替自己斟上一杯酒，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留心观察那孩子。

珂赛特体瘦面黄，看上去似乎只有六岁。她所有的衣服只是一身满是窟窿的破布，到处都露出她的肉，全身都能看到德纳第婆娘打出来的青块和黑块。她的恐惧心情竟达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她回到家里，浑身透湿，却不敢到火旁去烤干衣服，而只是一声不响地走去干她的活。

德纳第大娘忽然喊道：“我想起来了！面包呢？”

珂赛特照例赶忙从那桌子底下钻出来，她早已把那面包忘到一干二净了。“太太，面包店已经关了门。”

“你应当去敲门呀。”

“我敲过了，太太。他不开。”

“要是你说谎，看我不抽到你活蹦乱跳。”德纳第大娘说，“先把那十五个苏还来。”

珂赛特把手插到围裙袋里，脸色变得铁青。那钱已经不在了。可怜的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吓呆了。

“怎么回事！那十五个苏你丢了吗？”德纳第大娘暴跳如雷，“还是你想骗我的钱？”同时她伸手去取挂在壁炉旁边的那条皮鞭。

这一骇人的姿势使珂赛特叫喊得很响：“饶了我！太太！太太！我不敢了。”

那个老头儿在他背心的口袋里掏了一下。“对不起，大嫂，”那人说，“刚才我看见有个东西从小姑娘的围裙袋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也许就是那钱了。”

他在地上找了一阵，把一枚银币递给德纳第大娘。

“对，就是它。”她说。其实不是，因为那是一枚值二十个苏的钱。她把那钱塞在衣袋，横着眼对孩子说：“下次可不准你再这样，绝对不可以。”

珂赛特又回到她的老地方。她的一双大眼老望着那个陌生的客人，那是一种天真的惊异之色，但已有一种恓惶不定的依慕心情在里面了。

门开了，爱潘妮了阿兹玛走了进来。她们走去坐在火旁边。她们有个娃娃，虽然很破旧，颜色也褪尽了。她们把它放在膝上，有说有笑。珂赛特的眼睛不时离开毛活，凄惨惨地望着她们玩。这小小的思想开小差，让德纳第大娘留意到了。

“哈！这下子，你逃不了吧！”她大声吼着，“你是这样工作的！我去拿鞭子来教你工作，让我来。”

“大嫂，”那个外来人带着笑容，“算了！您让她玩吧！”

一个戴着那样一种帽子、穿着那样一件大衣的人竟敢表示这样一种愿望，这在德纳第大娘看来是不能容忍的。她气冲冲的说：

“她既要吃饭，就得干活。我不能白白养着她。”

“她到底是在干什么活？”

“她在打毛袜，这没错吧。我的两个小女儿的毛袜，她们没有袜子，等于没有，马上就要赤着脚走路了。”

那人望着珂赛特两只红得可怜的脚，说：“她还要多少时间才能打完这双袜子。”

“至少还得花上整整三四天，这个懒丫头。”

“这双袜子打完了，可以值多少钱呢？”

“至少三十个苏。”

“我给您五个法郎。”那人接着说。

“老天！”一个车夫大笑说，“五个法郎！真是好价钱！五法郎！”

德纳第认为应当发言了。“好的，先生，假使您高兴，这双袜子我们就折成五个法郎让给您。我们对客人总是尽量奉承的。”

“得立刻付钱。”德纳第大娘直截了当的说。

“我买这双袜子。”那人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五法郎的钱，放在桌上。“付现钱。”

他转向珂赛特。“现在你的工作归我了。玩吧，孩子。”

那车夫大受感动。“这钱是真的呢！”他一面细看一面说，“一个真正的后轮（五法郎钱币俗称）！一点不假。”

德纳第大娘过来，一声不响，把那钱揣进了衣袋。她无话可说，满脸恨容。

珂赛特仍旧在发抖。她冒险问道：“太太，是真的吗？我可以玩吗？”

“玩你的！”那婆娘猛吼一声。

“谢谢，太太。”珂赛特说。她嘴里在谢德纳第大娘的同时，整个小心灵却在谢那个陌生人。

德纳第重新开始喝酒。他婆娘在他耳边说：“那个黄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见过许多百万富翁，”德纳第无限庄严地说，“是穿着这种大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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