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清 水 湾 的 女 人 们 (2)

安 然

一

“张春雨同志,祝贺清水湾村妇女荣获镇‘先进妇联’!望你们再接再厉,不断进取!”镇党委郭书记紧握着桂清嫂的手,亲手把一面鲜红的锦旗授给她。

“这成绩,还不是在镇党委的亲切关怀和大力支持下取得的?”桂清嫂笑着说。由于见面次数多了，她在郭书记面前说话也显得随便了些。

“这主要还是靠你有思想、有能力,团结带领广大妇女的结果!”郭书记由衷地说。在他的记忆里,他忘不了这位妇女曾大胆地来镇党委找他,并亲手向他递交入党申请书时的情景,要不是她向镇党委反映清水湾村党组织的现状,恐怕至今清水湾村也依然还是老样子,他从心里为清水湾村的变化而感到高兴，也非常喜欢桂清嫂这种聪颖而爽快的性格。

桂清嫂心里自然也很激动,不光为清水湾妇女能有今天,也为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回报。此时,她的面颊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当会议主持人大声念出清水湾的名字时,她犹如像做梦一样.在起身走向主席台的过程中,她还在心里问着自己:“这是真的吗?可全镇分明又只有一个清水湾啊......”桂清嫂直到把锦旗紧紧地抱在胸前,这才感到是真的了。

“不简单!嫂子,你们真不简单啊!为咱清水湾争得了第一面锦旗,可喜可贺！”村委会主任林全从桂清嫂手里把锦旗接过来,就张罗着要往办公室里挂。支书赵晖笑望着他说:“怎么,眼气了吧?有本事你也弄一面来......”

“你不用拿话激我,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林全也笑着回击道。

“那敢情好!我们可就等着这一天呢......”桂清嫂却是一本正经地说。

清水湾党支部和村委会两套班子先后变动后,时间不长都有了些变化,但主要还是两套班子的团结与配合。他们心往一处想,劲儿朝一地使,清水湾村的啥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但变化最大的还要属广大妇女们：她们不光现在人人有事情做,学文化、学技术,而且个个都显得爱说、爱笑,处处充满了欢歌笑语.她们还经常开展歌咏比赛,跳扇子舞、拔河等,只要是能放松身心娱乐的事情,她们都做到啦。而在她们的心目中,桂清嫂无疑是主角,她们更为村里能有像桂清嫂这样的人站出来,团结带领她们一块儿干,而感到高兴和幸福。作为一个女人,她们还图什么呢?只要丈夫和孩子身体健康,家庭美满和睦,以及自己能有事情做并能贴补家用,就知足了。现在,她们就是活得高兴、舒心,真正成了清水湾的“半边天”啦......

对于村里妇联获锦旗了,每天她们都有人来办公室看。有的人不光心爱地用手抚摸它,还把脸靠过去亲它——她们就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来表露自己的喜悦与骄傲的。以前,她们自由散漫,无所事事,白天不是聚在一起“扯老婆舌头”,就是打扑克、玩麻将,吃饭靠男人,心灵还空虚;现在呢,她们整天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虽紧张和累点儿,可心里却感到满足与踏实,人活着也有希望和奔头了......因此,她们有人甚至高呼桂清嫂“万岁”。桂清嫂听了，忙笑着说:“别胡说八道！什么‘万岁’？我能活七十,就心满意足啦......”

二

在清水湾村稍靠西一点儿的大街旁,开了一家”益民商店”,每天买卖兴隆。这家商店的主人，就是信芬和她的黑丈夫。自从她的黑男人做了肾移植手术后,信芬便不让他再干卖力气的活了。头脑灵活的信芬见自己家靠着大街,就把自家南屋的后墙拆了一个门,恰好有亲戚在商品批发部门,说能够给供货,他俩就合计着开了一个小商店,维持家庭生活。乡村人大多有同情心,且又讲究哪儿近哪儿买,这样不仅方便了自己,也成全了信芬两口子。

“你坐下歇会儿！我盯着。”信芬心疼黑丈夫,就怕把他累坏了似地说。

“我不累。你歇着吧。”黑男人回答.想到自己的生命是妻子给的,他内心里总是充满了感激,也更加疼爱自己的妻子。

“你这人老是逞强，让你坐下歇会儿就歇会儿！”信芬不容分说地把男人推向一边儿,自己接待顾客。

黑男人只好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自打去年做了手术后,他已不再吸烟了,两眼看着妻子卖货。歇了一会儿,他见货架上有的商品不多了,就站起来帮着上货,他觉得这样也可以减轻妻子的工作量。是的,他们是最亲密的人,只有互相关心、体贴,才能相伴到老,所以,妻子现在强要求他不干体力活了,他在商店上便争取多干些。信芬见丈夫平时干活惯了,手脚闲不住,想想总不至于卖大力气了,也就随了他。见太阳快要落山了,黑男人站起来走近妻子,说:“你去做饭吧！我盯着。”

信芬从门口伸出脖子，见夕阳快落山的样子，这才把店面交给丈夫，自己出了商店的门。

他们住北房，又都在一个院子里，干啥也方便。自从黑脸男人换了肾之后，信芬就强按着丈夫在家里呆着。起初，丈夫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得不错，闲着手痒痒，老闲在家里也不像话，可妻子又是劝说又是急了似地和他闹，这才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的。后来，信芬利用自己家的房靠近大街的便利，头脑一动开了家庭商店后，有时觉得自己一人忙不过来，就让丈夫帮她的忙。黑脸男人呢，也确见妻子一人够戗，这才一心一意地在家里帮她。说心里话，直到今日信芬一想起黑丈夫患病的情景，还心有余悸呢。那会儿，她光知道心里着急、上火，感到天塌下来一样。唉，老天爷总算睁了睁眼，没有把她的黑丈夫叫去，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现在好啦，劫难过去，家里又开了商店，丈夫不出去做活也饿不着了，她心里也感到知足啦。

“我吃过饭了。趁饭菜都热乎，你去吃吧！”信芬满面红光地进来，对丈夫道。

黑脸男人把手中要上的货放到架子上，出了店门。

三

“小羽，作业没写完待会再写，先吃饭吧！”年迈的奶奶在叫她。

“好吧。”十一岁的姑娘小羽合上书本，从凳子上站起来。自从爸爸王会元和妈妈许凤死后，她一直都是跟着爷爷和奶奶一起生活。在她小小心灵中，爸爸是个好人，是不要脸的妈妈害死的他。她从心里恨妈妈，觉得是她给她丢了人、现了眼，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她人虽小，自尊心却很强，爸妈死后，她再去学校里上学，发现老师和同学都看不起她，这让她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似的。其实，老师和同学对她并没有看不起，她看到的目光也只是他们在听说了她家的事后，都感到震惊，其余便是对她深表同情及看着她很可怜罢了，是她自己心里多想了。还有，在失去了父母之爱后，她也感到自己很孤单和可怜，虽说身边也有爷爷和奶奶在关心她。从出事以后，她没有回过以前那个家。她怕回去后会触景生情，不由地想起爸爸，他直到自己长这么大可是从来没有打骂过她。她也会不禁自主地想起那个曾给她丢人现眼的妈妈。平时，她说话也很少，觉得自己活得比人矮一头了......姑姥许青兰也接长不短地接她过去住几天。到姑姥家后，姑姥总是给她做好吃的，还给她买新衣服，她心里不说姑姥赖。只是，她想不明白：为啥都是女的，妈妈那样，姑姥咋不那样呢？有几次她还发现：在她埋头吃饭时，姑姥总是在旁边儿偷偷地看着她，嘴里还忍不住长长叹着气，然后就是两眼流出泪水......姑姥这是咋的啦？她忽然记起来，敢情姑姥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的那个侄女？她听人说过，姑姥当初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侄女，要不他们这个家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可她却觉得，自己那个妈，有她和没她都一个样。净干不要脸的事，早死早好！还想她干啥呢？去年清明去上坟时，她就只给爸爸坟头上烧香、挂纸，而妈妈那边她连理都没理。从此，在她的心里就只有爸爸，根本就没有那样叫人感到可耻的妈妈......

“哎，哎！你去写你的作业吧！这刷锅洗碗的事用不着你。”懂事的小羽见一家人都吃完了，便张罗着要收拾家什，奶奶见状忙伸手制止她。孙女这么小就没了爸妈，老人看着都可怜，常常暗自垂泪。唉，孩子正是还上学的年龄，只要她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她老两口即使有一天进了棺材里，也心安了。当爷爷奶奶的，这会儿就怕孙女吃不好喝不好，本来就遭罪了还受委屈，这是再也不能的啦。老人想着，不知不觉已老泪两行了......

四

许青兰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亲侄女、侄女女婿都死了，自己的丈夫陈永德也下了台。从她的心理出发，丈夫这么大岁数了，不当那个有名无实的支部书记了，是挺好的事，她再也不用跟着他担惊受怕、被人背后指桑骂槐了。可丈夫却不这样想，要不咋说他当官有瘾呢。自从他被镇里逼着发展了年轻党员，自己被迫退下来后，他一下儿感到自己的美梦破碎啦，心里的打算也随之付之东流，他不甘心哪！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这样结束啦？他生气、着急上火，一下儿就病倒了。要不是她打电话，儿女们赶回来及时送他上医院，恐怕一觉就睡过去了。病体渐渐康复后，他是出来进去地不塌实，再不就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眉头也紧锁着......她怕丈夫再急出病来，整天都提心吊胆的，如今她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她觉得。侄女那头，她也感到是自己的一块心病：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你说看着揪心不揪心？都是她的过失啊！现在，她除了伺候丈夫外，就是可怜侄女那孩子，时不长地把她接过来住几天。她唯一赎罪的办法，就是多给孩子做些好吃好喝的，也给她买些新衣服，这是她这个作姑姥的今天所能做的事情了，也想使自己的心里安宁些。可丈夫却像不待见这孩子似的。她心里不禁纳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难道是丈夫见了这孩子，脑子里又不禁自由地勾想起侄女的事？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能有今天的结果，是与侄女的事有紧密的关系呢？......许青兰猜想是这样。但丈夫又没有赶孩子走的意思。她心里又矛盾了，她觉得丈夫不明着表示不满，就让这孩子在家里多住几天。还好，侄女家这孩子，人虽不大，却很懂事，对姑姥爷不唤不说话，吃饭前主动搬凳子，摆筷子拿碗，饭后还主动地帮着收拾......她为侄女有这样的孩子感到欣慰。

“羽，作业写完早点儿睡啊？明儿个还要早起上学呢！”许青兰过来叮嘱外孙女。

“哎，姑姥，我知道啦！”小羽抬头对姑姥笑笑回答。在姑姥家，她很规矩，也很少坐在那儿看电视。不知怎么，她怕看姑姥爷那张整天阴沉着的脸，也怕自己不小心而惹了姑姥爷似的。写完作业，不用姑姥催促她就蹑手蹑脚地洗洗脸、脚，就上床睡觉了。她心里觉得还是在爷爷奶奶家好，自由也很放松。自己即使写完作业出去找小伙伴玩儿，有时回来晚点儿，爷爷奶奶也不说她。因此，她常常在姑姥家住不了几天，就张罗着回爷爷奶奶家，哪怕奶奶家吃得没有姑姥家好，她也不后悔。......她经常告戒自己；“小羽，你无论在哪儿，都要记着听话，招人待见，知道吗？”另外，她还要求自己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等自己以后有工作挣了钱，首先要好好报答自己的爷爷和奶奶，再有就是姑姥了......这样想着，她在睡梦中嘴角时常泛起笑靥。

孩子心里的想法，许青兰哪里知道。她只觉得孩子看着可怜，她更对不起这个外孙女。她还不知道外孙女人虽小，却有着大人才有的心智，去上坟只给爸爸挂纸而不理睬自己的妈妈。如果她要知道这些的话，她的心无疑会更碎的。她晚上睡觉时常做噩梦，不是梦见侄女那刀枪不入、视死如归的样子，就是看见侄女女婿上门来向她诉苦诉怨，醒来便一身冷汗......造孽呀！她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狠得用手使劲儿地偷撕自己的两片嘴.

......

五

李云英现在是哪儿人多就往哪儿钻，口中总重复着一句话：“你们知道吗？那对儿狗男女是我拿老鼠药给毒死的。我报仇、解恨啦！哈哈......”

人们都在拿同情和可怜的眼光望着她，心里却在说着：“以前多精明的一个人啊！愣是给毁了......”

“你？要是敢勾引我的男人，我也毒死你！”她还时常两眼盯住一个女人，凶神恶煞地说，吓得那女人直摆手又往后躲，嘴里连连表示着：“不敢，我可不敢！你就放心吧......”

李云英似信非信地笑了；“这、这，可是你说的？”

“对，是我说的，我自己有男人......”那女人忙告诉她道。

“这下儿，我就放心啦！你可以走了。”李云英终于放过人家。

以后，人们只要看见李云英过来，就不约而同地散开，谁愿意自己惹一身“骚”呢？但却同情她、可怜她。大家都是女人，为啥她就遇上这种事呢？难道，她真的就是这个命？先甜后苦，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毒死那对儿狗男女后就疯了，披头散发、敞怀咧襟，光着两只脚疯跑，家里一会儿也呆不住了......“唉，这可怎么办呀？”有人对她家人发着愁。

“妈，咱们回家去吃饭吧，啊？”闺女小红找到她后，商量着。

“回家？我......我不回家！我已经没有家了......”李云英像不认识似的看着闺女，并用力挣脱闺女拽着她的手。

“妈，你有家！难道我不是你的闺女吗，啊妈？”小红急了，大声喊着。

“你......你是我闺女小红？”李云英眯缝起两眼把她仔细地打量着，似乎也在极力回忆着。“啊？......对，你是我闺女，我还有个家。我，这就跟你回去......”她这才随闺女回了家。

由于她毒死人后，竟诊疗确实患了精神分裂症，法律上便对她这个无行为能力人免于刑事起诉，清水湾便多了一个女疯子赤着脚东跑西颠。

“小红，找你妈吧？我刚才见她在村东头哩。”经常有人主动告诉李云英十三岁的闺女。

“谢谢你！”小红礼貌地说。

在这个家里，后爸死了，现在妈妈又疯了，她就是“顶梁柱”啦。白天，她去学校上学。中午回来给妈妈把饭做好，再回去上学。晚上放学回到家，她又是挑水又是抱柴禾做饭，然后还要把家什收拾利落，在坐下来写作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姑娘在倾力支撑着这个家。累，她不敢喊；苦，她也说不出来，只有默默忍受着......她也想自己先前的爸爸，他给她买好吃好喝的，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可爸爸咋就得了那种病呢？把她和妈妈扔下就走了，她一想起来就心里非常难过......

六

王莲香只要一闲下来，就不由地又想起以前四处去“传教”的日子。那些姐妹们，她们还好吗？听说自己不干了后，她们谁也不来了，难道真把她给忘了吗？她想她们，跟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是多高兴、多开心哪！不用花钱的“旅游”.......她心里痒痒得不行。可在丈夫赵长生面前又不敢流露出来。那会儿她说自己不再干了，可那些书籍她却舍不得烧毁，都一直偷偷留着哩，身边没人的时候，她就拿出来看看，样子就像作贼似的。丈夫腿伤好了后，就又去矿上上班了，家里平时就剩下了她跟俩孩子。她先试着给以前的那些姐妹打电话，电话通了。那边问：“你是谁呀？”

“是我！听不出来了？”她说。

“你......到底是谁呀？”只听对方又问着。

“王莲香！”她大声地说。

“啊？莲香！”那边的人似乎惊叫着：“真的是你吗？姐儿们，可想死我啦！你现在好吗？”

“我？咳......”

“怎么啦，莲香？”那边问道。“你今天，咋想起我了？打个电话来......”

“你们谁也不给我打嘛！还不兴我打给你们......”王莲香好象透过电话，能看到她朝思夜想的姐妹似的，禁不住要落泪。

“哎，哎，都是穷忙，可并没有忘记你！”对方似想起什么，问；“莲香，你是不是还想和我们在一起呀？”

“我......我......”

“别不好意思。”那边说：“你要是想我们的话，就过来吧。我们可是常念叨你呢！”

她默默地摞下电话。

说不想那是假话，但她一时又拿不定主意。再去“传教”，丈夫还跟她闹怎么办？孩子放学回来吃不上饭又怎么办？.......她开始显出坐卧不宁、寝食不安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去”的思想占了上峰。

“爸！你看我妈，又去外面‘传教‘啦！你也不管管她？”大闺女青儿嚷着。

“狗改不了吃屎！”赵长生气夯夯地说：“就由她去吧！家里有我呢！”

“她又出去好几天不回来了......”小闺女艳艳嘴里嘟囔着。

“死外面得嘞！不识好歹的东西！”有俩闺女给“添柴烧火”，赵长生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咱们今天晚上吃啥饭？”

“捡好的吃！”

“咱们到底吃啥呀？”

“我和面、剁肉馅——包饺子！”

“行！”俩闺女齐声道。

“他妈的！你不是在外面不回来吗？以后啥也不给你留，气死你！”赵长生在案板上狠狠地剁着肉馅，心里骂着。

七

当上清水湾村党支部委员和妇联主任的桂清嫂，对工作满腔热忱、认真负责。她在团结、带动村里广大妇女学文化、学技术，争当好媳妇的同时，还狠抓计划生育工作，使多年落后的清水湾村偷着超计划外生育，有了“零”的目标保持，村妇联在桂清嫂主持一年多时间，先是荣获镇“计划生育先进单位”，接着又获得县级“优秀集体”，今天她们又抱回了市妇联发的“先进单位”锦旗，乐得村长、书记一个劲儿地冲桂清嫂伸大拇指。

桂清嫂在作好份内事的同时，还积极帮助村党支部与村委会做工作、出点子。比如说，为村里七十岁以上老人解决养老问题、上学的孩子给予费用减免或资助等等，两委班子都采纳了她的建议。村里先后建立了图书室、娱乐厅，供广大村民业余时间丰富精神生活，起到了讲文明、树新风的良好效果。桂清嫂看着村里的变化，并没有感到满足，而是还想更进一步地拓展妇女工作。她组织妇女到邻村去参观，看那里妇女的精神风貌和家庭生活；在妇女们人人有工作干的情况下，她要求手下搞服务、接待的，要更主动热情、讲文明礼貌；做技术工种的，要精益求精、努力创建名牌产品......笑容整天挂在她的脸上，清水湾处处都可见她忙碌的身影。桂清嫂一生只相信靠勤劳的双手，才能过上好日子。她清楚像王莲香这样的几个妇女，整天放着事情不做，仍沉醉于对那耶酥的信奉，使得其家属各个怨声载道，也影响了村里文明的建设。她想通过女职工工资待遇和免费为她们添置家用电器的方法，来唤醒王莲香等人的执迷不悟，从而让她们羡慕村里的姐妹，眼馋她们过着的幸福生活。别说，这一招还真奏效，立码就引起了王莲香等人内部的议论。同样都是女人，她们为什么能够享受有钱有物的生活，而我们却不能呢？都说耶酥这么神圣、那么好的，可我们为何对他看不见、也摸不着？他究竟给了我们啥好处呢？是肉体上的真正平安，还是生活水准的提高？......在对比与实惠面前，她们真正是心里动摇了。回头是岸，现在洗手不干还来得及！于是，这几个迷途知返的妇女心怀胆怯、脸红红地找到桂清嫂，嘴里嗫嚅着说明想找工作。“好啊！好啊！欢迎你们的加入！”桂清嫂一脸的兴奋和热情，用两手拉着她们：“说！你们都喜欢干啥？我去安排！”结果，王莲香她们各自都有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做。

桂清嫂安排好王莲香她们，在走出旅行社大门时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在她的头顶上，天是那么蓝，云也是那么地白，清水湾妇女再也没有一个真正的闲人啦。

八

由于需要找一本上学期学过的英语书，王小羽不得不去一趟他们以前的家。

她的心里充满了矛盾和无奈。离家越近，她脑海里越想他们从前的日子。白天，她挎着书包去学校里上学；她爸爸去石灰场上班；而她那个可恶又可气的妈妈，则拎着小包去找地方打麻将。家里平时大门就锁着。经常是她晚上下学回来，赶上爸爸下班后在做晚饭，妈妈却不在家。她摞下书包，先不写作业，而是帮着干了一天体力活的爸爸烧火、洗菜，爸爸和她有说有笑的，哈问她上学累不累，听没听老师的话？再有就是与同学关系搞得怎么样？......而只要妈妈一回来，气氛就准变啦。她打麻将输多赢少，往往是带着气进的家门。她还对爸爸鸡蛋里挑骨头：不是嫌做饭得硬了，就是说他菜里盐放多了......爸爸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立在哪儿耷拉着脑袋一句也不敢顶嘴。有一次，她实在看不惯，随口说了一句：“你不在家，我爸多不容易呀！就凑合着吃吧！”“小丫头片子！用得着你多嘴？”妈妈两眼瞪着她：“去，写你的作业去！”

迈进家大门的一刹那，小羽感到的是家经久不住的冷落与荒凉。蒿草从院墙根窜出来，足有半人高；墙角处遍布蜘蛛织的网子；屋门的玻璃不知怎么就破了一块儿，空张着大嘴......小羽长叹口气，开门向屋里走去。翻找到英语书，她从屋里走出来，立在门口，两眼仔细地打量着院子，耳边仿佛响起爸爸的声音：“小羽，这些日子你老不回来，去哪儿啦？”她仿佛又听到妈妈训斥爸爸的声音：“挺大一个人，连饭菜都做不好！叫人咋吃？”.......小羽厌恶地用两手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家，一直都不曾有过家的气氛，此时更是一派破败的样子。“唉，我多想有个和谐、幸福的家呀......”

把屋门、院门都锁上，小羽无精打采地走在大街上。她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整天有父母爱着、呵护着，多好啊！可我呢......她止不住想哭，想大声地喊几句，但她终没有。她怕在大街上招人眼光，她也怕被人看见笑话。这是她的命啊！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这会儿可以跟着爷爷奶奶。那以后呢？爷爷奶奶都不在世了，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吗？她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找到你要的书啦？”她一进家门，奶奶便问。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唉——”奶奶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转而对她说：“小羽啊，奶的乖！事情已经出啦，你就别在心里老窝屈着啦，那样长了会生病的......记着奶奶的话啊？孩子！”

话音未落，老人却独自抹起眼睛来了。

“奶，我知道。”小羽轻轻回答。往往在这种时候，小羽心里最清楚：奶奶伤心、难过的，不光是自己，还有她已经离去的儿子——我的爸爸。这叫什么，这就叫“老年丧子”啊！这么大岁数的爷爷和奶奶，心里咋就能好过？......

九

“妈，我们回来啦！”随着大门“吱扭”一响，传来儿子小强欢快的声音。

桂清嫂拉开屋门一看，嗬！后面还跟着丈夫，爷俩敢情是坐了一趟车回来的！她把爷俩笑着迎进屋，先是把丈夫手里买的各种菜接过来，放到案桌上；接着又帮儿子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放在床头。转身问那爷俩：“车上有座吗？都饿了吧？”待得到回答后，她就动手放桌子，拿碗筷。

“哎，妈，您一人在家有意思吗？”调皮的儿子拉着她的手，歪着小脑瓜问。

“这孩子！”桂清嫂扫一眼丈夫，又回转目光望着儿子：“我有意思没意思，不都得过吗？”

“我们回来，您心里特高兴吧？”

“高兴！”

“你妈啊，人家是大干部！”丈夫开玩笑：“还顾得上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整天脑子里净装着事儿啦......”

“是呀？妈。”儿子当真了，问。

“别听你爸满嘴胡嘞嘞，”桂清嫂瞥一眼丈夫，对儿子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啊，你这是在骂我？”丈夫佯装着举起一只手：“看我怎么对你......”

“好！好！我投降，我投降......”桂清嫂两手抱住脑袋，问了一句：“你俩到底还饿不饿呀？吃饭——”

“对，吃饭！”丈夫放下胳膊。

“又是啥好饭呀？”儿子说：“我可是还没进大门，鼻子就闻见味了。”

“是吗？”桂清嫂点一下儿子的脑门，喜滋滋地说；“你鼻子可够尖的！揭开锅盖就知道啦。”

夜里躺在炕上，桂清嫂对丈夫桂清似乎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可都是村上的事情。而丈夫却合着两眼，似睡非睡，嘴里哼哼哈哈的，不说一句话。桂清嫂用手摇他：“哎，你一句话也不说，睡着啦？”

“没有。我这不是正听着嘛！”黑暗中，丈夫道。

“我说这些，你不感兴趣吧？”

“感兴趣。”

“真的？”

“啊。”

“为啥？”

“不为啥。我也想咱们村子里好......”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那是......你眼拙。”

“去你的！”又问：“这回加班俩礼拜没回来，你想我不？”

“不想。”

“真的不想？”

“不想。”

“胡说！”她又轻轻道：“我可想你哩......”

“哪儿想？”那边似乎蠢蠢欲动了。

“哪儿都想！”

“那......还等什么？”那边伸过一条胳膊，把她往怀里直抱。“过来吧！宝贝......”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桂清就又起来找事做啦。他总是这样，明里是从单位回来休息的，实则却是回到家又“上班”啦。每次家来，他都把妻子一个女人干不了或者干着费力的活，都干完了才心里塌实。自从妻子当了村妇联主任后，他理解妻子的难处，也清楚妻子要想干好工作，需要付出许多精力。他因希望村里好而理解妻子，又因理解而支持她——这就是他一个做丈夫的，所能给予妻子的支持——我可以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呀！所以，他回来后都是能干的活都干了，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这次回来，听着妻子在他枕边说的那些想法和打算，他觉得妻子远胜于当村妇联主任的料，而是能挑起更重的担子，至于是什么？他一时半晌还说不上来......反正他觉得妻子有文化、头脑灵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十

许青兰似乎也看出些异样来：外孙女是个有心计的人哩。就说她来她家住那几天吧：她年纪虽小，可每次来却不空着手。不是给姑姥爷买条烟，就是给她买箱牛奶，似乎只有这样她才会住着塌实。许青兰却不这样想：外孙女这样做，不是外道了吗，这是去谁家啊？是自己的亲姑姥家呀！你还是一个孩子，又正上着学，买这些东西，哪来得钱？可当她和外孙女说这件事时，没想到外孙女小小年纪，竟说出大人的话来：“姑姥，我也没得买；给您拿来了，您就收下吧！”从孩子眼里，她看到的是单纯和真诚，也就不由地又感叹一番了。

“这是你外孙女给你买的！”许青兰把礼物放在丈夫面前，有意地大声说。

“一个孩子，又不挣钱，买这些干啥？”陈永德这样问道。

“这是孩子懂事！”许清兰道；“你就收下吧。”

陈永德没再说什么。他哪有心思去猜测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心理呢？

对许青兰来说，自丈夫卸任后，他整天都没有个好声气，她似乎也猜出是为什么，可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名声既然这样了，你非得去当这个书记不可吗？”她心里很反感丈夫这一点。人有脸，树有皮，你不在乎，我还觉得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呢。住在这个村里，我也希望她有所发展，可你却老车挡道，再有本事的人，谁又能起得来呢？不是你的知己亲人，谁会劝说你？你自己还有理啦？回家来给谁脸子看？你又给谁做下啥有功的事啦？.......她之所以没说出来，全都是耐着面子。许青兰又想到了外孙女小羽：这孩子够可怜的啦！没爸没妈的，来咱家住两天，说心里话，你给她好脸看了吗？没有。孩子懂事，来后一口一个“姑姥爷”地叫着，还给你买烟，买牛奶，你自己说说是啥态度？你说叫孩子咋在？许青兰每次见外孙女执意要走，都禁不住要抹眼泪。

“小羽，”有一次，许青兰有意地对她说：“姑姥想叫你在这儿多住几天，行吗？”

“是这样呀，姑姥？......您别多心！”小羽低头想了想说：“我爷爷奶奶也想叫我早点儿回去，说离学校近......”

“啊......“许青兰不再说什么了。孩子的回答有其道理，可她分明又觉出还是小羽自己感到在这儿生活不习惯......她还能说什么呢？哪怕是丈夫的原因，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外孙女背着书包走了。

“小羽咋没来？”陈永德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走啦！”许青兰叹口气。“又去她奶家啦。”

“为啥？”

“不知道。”许青兰心里却说：“‘为啥’？你还不清楚？”

丈夫缄默不语。也许在他来说，孩子走就走了吧！以后想来，还来嘛。

可许青兰却心里清楚：自己不亲自去接小羽，她是不会自己主动来这儿的。

自打外孙女走后，她可以说又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啦。这个家，一天到晚都是死气沉沉的；她自己又不善于串门，丈夫带得她整天也没有一个好心情。于是，她就背着丈夫给自己儿子、闺女打电话。

“小枫，你啥时回来呀？”她问。儿子不知是咋想的，就是不结婚。

“妈，我眼下回不去。”儿子转而又问一句：“家里有啥事儿？”

“没有。”许青兰回答：“我和你爸都好，你们不用惦记着！”

接着又给闺女打。

“燕儿，你们多会儿回来呀？”

“妈，家里是不是出啥事啦？”那头儿，竟然紧张地问道。

“没有！妈只是问问你们啥时候回来？”

“是这样啊！”那头沉吟一会儿，听筒里传来：“那，我们啥时回去，提前给你们打电话吧。”说完，“咔登”一声电话也挂了。

“唉......‘许青兰长叹一声，她感到日子过得很慢。

“我就是进了棺材也不明白：凭啥没犯一点儿错误，让我下来？”陈永德突然在屋子里吼叫起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青兰皱皱眉头，她听见像没听见似的。

十一

“你，这些日子没觉出身上哪儿不舒服吧？”信芬这天突然仔细地端详着丈夫，张口问道。

“没有啊！”黑脸男人明白过来，又反问妻子：“你感觉啥样？”

“我也挺好的！和以前一样。”信芬笑着说。

自从作了手术后，两个人恢复得都很好，尤其是黑脸男人。他不光人比以前胖了，精神也好，跟得病前一个样。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经得磕打，倒是心里对妻子的身体有些担心。此时，他听妻子问他身体情况，心里便清楚她指的是什么，所以就如实相告了，并且也借机把自己的忧虑提出来。当彼此得知对方的健康状况也无异样时，他们的心情是那么地松快与高兴！被疾病吓怕的他们两口子，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的美好啊！只有俩人都活着，这个家才是完整的呀！两个闺女在父母同时做了手术后，对他俩的身体状况也极为关心，询问的电话几乎一天往家打一次。而且在听到他俩的答复后，姐俩仍持怀疑态度：“这是真的吗？你们可别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