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弱者，连带着心眼也窄起来。常常心慈面软地念着佛号，却总也脱不掉怨憎的心态。先是恨天生素面，又恨丈夫无钱买车，再恨隔壁家的阿嫂比自己苗条。

咔咔一米六几的个头，只爱画画写字。三十几年全从宽容中过来，不晓得恨谁——一个大老爷们儿，额头上跑马、肚子里行船有些夸张，但绝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阴险。

而今，他刻了一枚闲章，汉白文的字体，内容是“怨夫”二字。边款竟是“一恨君子作恶二恨爱子无行三恨妻子不足”。咔咔本不善金石，但从书友那儿借了印床、刻刀，刺刺啦啦地也像那么回事。本不求精良，毛毛草草有种大智若愚的味道。

咔咔虽然不傻，但肯定不会显出“愚”的样子来，他细腻的不像个男人。画张《虎啸山林》的画，光虎毛一根根要画一个月。生活起来也像画虎毛，细细安排每分钟的事情。妻子说他适合给皇帝做“起居注”，挣不了几个钱，倒自觉的神圣，仿佛没有了他历史将会断档。

当初妻子就是因为咔咔会关心人才跟他谈恋爱，并借着外出旅游的机会三晚上怀上了他的孩子，逼着咔咔娶她。咔咔敢作敢当，索性把一腔密不透风的爱全洒在妻子心上和身上。二人琴瑟相调，渐渐如胶似漆了。咔咔懂女装，懂女鞋和饰品，所以常常弄些浪漫的情节出来。但妻子却不以为然，常常会质疑他的审美，咔咔无可奈何。

时间久了，妻子告诉咔咔说：“我怎么觉得乏味了许多？”咔咔说：“熟了不更好么？”妻子说：“你的心细的像我的头发丝，细头发丝编到一起，像一块塑料布，裹的我缺氧。”咔咔种过大棚菜，当然理解，温室太严了，里面的菜会像婴儿的黄疸皮肤。

咔咔说：“那我戳几个窟窿吧！”于是，再给妻子买衣服前，先想想她的话和那张轻蔑自己的脸，就会决定不买。但日子久了，咔咔又觉得该给妻子做点什么了，心和手都痒痒起来。于是，又买了衣物。等到了家，妻子的神态比前几次他献殷勤时的还坏：“你买的这黑色的，我穿红色的好看。”咔咔又一次灰头土脸，恨不得把那“茱茱”的黑棉恤真的用烟头戳几个窟窿。

第二天下班回来，妻子正在穿衣镜前臭美，问咔咔：“我买的这件衣服漂亮吗？”咔咔看一眼镜子里的人，气不打一处来，中午牺牲午睡刚刚退掉昨天的那件，妻子自己却买回一件“莱姿”的来，照样是黑色的，款式大同小异。妻子等着咔咔表态，咔咔只觉得她的目光像一支鸡毛掸子，狠抽在脸颊上。

晚上，咔咔抽闷烟。妻子一脸那种带些“就这样了，你怎么着吧”的无赖表情，暗着不说话。咔咔说：“你的氧气很足啊！”妻子不说话；咔咔又说：“我是氢气，哪天你氧气放多了，遇火我要爆炸。”

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妻子当晚像那画上的老虎毛，细腻地卧在咔咔的怀里痛哭流涕：“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也爱你，但我需要氧气。”咔咔吻着她，灯熄着，妻子看不到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床角的那件衣裳。

咔咔第二天又像还了阳的鬼魂，兴高采烈地出门。不过他加了小心：“还是对妻子粗放一点吧！”然而疼爱一个人像吸毒，瘾上来是不容易控制的。于是，某天又买了鞋子、衣物，也许这次回家能讨一顿赞扬。结果妻子横竖挑了一通毛病，买衣服时的成就感和期望全被她的冷漠赶到爪哇国去了。咔咔甚至想到了离家出走。

三番五次地折腾，咔咔觉得自己像门口的电烙大饼，里外全熟了；而又觉得像三孙子一样抬不起头来，天天求妻子爷爷说：“让我爱你吧！”由此咔咔得出一个结论：爱情让人犯贱。每当电视里古装戏上骂一句：“小贱人”，也让他百感交集。

妻子的心却匀速到像在电子加速器里。衣橱里塞满了衣物，鞋屉里像要挤出几只脚来。咔咔巡视了一番，发现自己买来当作生日或者节日的浪漫礼物，全堆在迷宫里的底层，落满灰尘不说，即便想找也难。

从这些五花八门的穿戴上，咔咔怀疑起婚姻来。每每入夜叼着烟卷叹息良久，又掐了重来，依旧探不出个眉目来。妻子往往会摩登着一副银边的树脂眼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也不说讨厌他。咔咔又觉得这个自己爱了半生的人，怎么会是那个赖在自己怀里嗑瓜子、发蔫坏的女孩子？不过他又想：“也许这是个魔法，现在的才是谜底，当初抱着的那个是弄错了吧！”

时间又久了。咔咔理智地在书房里画自己的老虎，还是用一个月的时间一根根画虎毛。某天，他终于忍无可忍，一反工笔而用写意画了一幅画——他把妻子的照片摆成静物，画了个人面虎身的怪物。入夜时，妻子穿过书房到阳台上取晾干的衣服，一眼瞅见自己长了条虎尾。倒没有闹出河东狮吼的响动来，只阴着脸去床上等咔咔。

咔咔给那张画钤上了那枚“怨夫”的章，吹了吹纸面拿到卧室里。妻子装模做样看一本香港的《凤凰生活》，不说话。咔咔说：“你不明白吧？我给你讲。”妻子白了他一眼，书页正翻到《如何瘦腰》的那一页。咔咔说：“你不明白吧？你不叫我关心你，但我画上的老虎需要关心；而生活中又不能没有你，只好将你们合二为一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妻子又良心发现了，哭成了个泪人，呜咽着再度是那场忏悔。而咔咔盯着红底白字的“怨夫”二字，不知道下次她的忏悔是何时，而自己又何时才能解怨。

2007-9-5日稿，6日改。图片来源：百度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