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异于导演斯蒂芬·戴德利作为一名男性，能够在《时时刻刻》中如此通炼入微地表达出女性独特的心理体验。对于生命和现实的怀疑、敏感和无法满足，对于自己内心中莫名的神秘的无法把握而又分明存在的骚动，构成了女性对生命的思考。而我似乎却能通过一条男性所无法感觉到的桥段，和影片中的三位女主人公在心灵的某个地方丝缕相通，达成一种共振，那种共振会时时刻刻提醒你，虽然生命本身是一种无可奈何，但生命的意义又在于你总是走在试图战胜、超越这种无可奈何的路上，藉着这个希望的喜悦，和它做无限的抗争。

弗吉妮娅·伍尔芙是20年代的一位女作家，她整日在伦敦郊区的公寓里蒙头写作，用冰冷削瘦的手指不停地写着一部名为《戴罗薇夫人的小说，紧蹙的眉头、神经质的眼神，陷入主人公命运思考的喃喃自语，以及她想要改变生活而突然独自奔向火车站，还有她注视一只死去的小鸟时难以豁解的目光，无不显示出一个女性忧郁、柔腻、脆弱的内心和现实世界固有的潜在的冲突，无论身在何方，两者永远不可能有融合的可能。这是她写的最后一本书了，写完它，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她自溺于波光粼粼的美丽的湖中。

劳拉·布朗是1951年时加州的一名家庭主妇，她的床头摆放着《戴罗薇夫人》，她正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这天是丈夫的生日，她在满心欢喜地做蛋糕时被突如其来的烦躁左右，她已经决定，在和儿子共同再做一个蛋糕后自杀。这时她的一个少妇朋友来看她，渐渐谈到少妇的身体状况，她因不能做母亲的悲伤而哭泣，这时劳拉却安慰她说，要勇敢地面对一切，然后起身抱着她，接下来，劳拉吻了她，而少妇在她这一吻过后，仿佛获得了新生和力量，告别劳拉时显得很自信很坚强很美丽。而此刻劳拉的脸上满是慌乱和不知所措，当她转向目睹这一切的小儿子时，突然像像他控诉一样大声质问，“什么，你想要什么？”坐在地上的抱着玩具的儿子忽然站起来，转身跑向自己的房间。

在这里不得不提的是劳拉的儿子，这个小孩不太爱说话，但好像从始自终能够洞悉大人的眼神，他的单薄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他沉重的眼睛，他仿佛窥视清了这个世界并为其悲哀，这令人感到震惊。但他依然是个孩子，当劳拉将他寄送到别人家自己准备去自杀时，他哭着闹着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好像知道妈妈将要永远抛下他，不再回来。

第三位主人公是住在现代纽约的克拉丽萨·沃甘，《戴罗薇夫人》中的现代原形，她和一名同志住在一起，他的男友理查是个写作的人，患上了艾滋病。克拉丽萨要为他办一个宴会，与其说是试图改变他目前颓废灰暗的状态让他重振生活的精神，不如说是自己对现实的一种反抗。但是最终，克拉丽萨眼睁睁地看着理查一步一步打开窗户，跟她告别，坐上去，然后身子一歪，坠楼而亡。理查最后留给她的话是，“我知道你爱我，那么请你让我选择离开。”

从弗吉妮娅的超脱到劳拉的远离到克拉莉莎的面对接受，事实上这是一个展现女性自我认知、成长的过程。弗吉妮娅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在另外一个世界中得到另外的东西是她的终极之路；劳拉独自在生活中挣扎着，小儿子与年龄不符的眼神甚至让她颤栗，她是最为孤独的，自己永远填补不了这个洞，《戴罗薇夫人》给她的启示和引导却是一种诱惑，投身这诱惑她又有一种与现实割舍的恐惧，只好选择逃走；克拉莉莎面对的是清楚的现实，直面它们，在丧失爱人之后的依然会有勇气继续生活，她还有很多理由抗争这个世界。

不停变换的时空，交错的场景，迥异于好莱坞套路风格的《时》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行云流水的音乐烘托了影片的格调，表现了电影的意境和人物心理的波动。特别是一组意识流的镜头尤为精彩。劳拉决定自杀时躺在床上摸着肚子，翻着《戴罗薇夫人》思考着，然后合上，忽然，水从地上漫起，不可扼制地流淌着，瞬间淹没了一切，包括床上的劳拉，她的脸庞她的衣裙在水中漂浮，显示出生命的脆弱。但是影片结尾处，三个主人公各自的命运又显得那么温和而充满希望，弗吉妮娅走向死亡时丝毫没有死亡可怕而寒冷的气息，她寻获的是另外的自己，劳拉和克拉莉萨在灯光熄灭前柔和安宁的脸和周围温馨的环境，无不给人心领神会、不着痕迹的希冀。

影片改编自迈克尔·康宁汉1998年的普立策(The Pulitzer Prize)获奖小说，也是一次对弗吉妮娅·伍尔芙的小说《戴罗薇夫人》的致敬。这本小说今年颇风光，还在阿尔莫多瓦的新片《对她说》里占有戏份。三位好莱坞最著名的实力派女影星的集体表演精湛朴实，洗炼干净，的确令人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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