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英国前首相布莱尔--“我要想想怎样做才比戈尔出色”

布莱尔卸任后，除了为首相布朗在中东问题上出力外，他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种气候相关活动中。近日，他在2004 年发起成立的“气候组织”联合中国绿化基金会等，在北京启动“百万森林”项目，援助西部干旱地区种植大果沙棘生态经济林。在贵阳接受本报专访时，布莱尔戏称“非常渴望”获诺贝尔奖，“我要想想怎样做才比戈尔出色。”

文/ 莫书莹 图/ 胡滢

地处贵阳郊区的花溪迎宾馆，是国家级领导人到访时的首选下榻处。通往这里的林荫道旁有一条潺潺小溪，周围居民习惯在夏天午后下水游泳纳凉。最近几日，一些细心的居民发觉，迎宾馆一带气氛有点紧张，附近几家旅馆全部爆满，不时有警车穿梭巡逻。

8 月20 日，“生态文明贵阳会议”在花溪迎宾馆召开，应邀出席的有李连杰等名人，但最受瞩目的人物，当属56 岁的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

在会议论坛上，布莱尔身穿深蓝色西装，打着红领带，显得比以前胖了一些，但兴致很高。每当有记者打闪光灯，他总会刻意停留一下，笑得更开一点。

2007 年卸任的布莱尔，始终没有离开人们的视线。目前他主要做两件事：布朗首相的中东特使，以及为节能减排奔走的“绿色斗士”。

“他是那种极端理想主义者，满腔热情地为了使世界更美好而努力，对我来说，这是他的最大魅力。”在上海，他的夫人切丽曾这样评价。

“非常和蔼可亲，人看上去也很年轻、英俊。”刚被气候组织（Climate Group）选为“百万森林”项目代言人的李冰冰告诉记者。“见到他之前，我本来以为他一定很严肃，是个大人物。但实际上他一点政治人物的架子也没有，跟你谈话时把你当朋友看，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

8 月22 日，布莱尔在花溪迎宾馆接受了《外滩画报》专访。

小地方来了大人物2

2 日上午11 时，布莱尔前往花溪区摆贡村参观。这是布莱尔联手壹基金发起人李连杰共同发起的“太阳能LED 千村计划”第一个示范村。

与他贵阳此行的所到之处一样，村里也早早警戒森严。据村民向记者解释，所有节能灯已在一个月前装好，他们还将所有房屋粉刷一新，“村里出一半钱，自己出一半”。

一行人抵达后，布莱尔笑着朝躲在楼里向外窥视的村民招手，不断用中文说：“你好，你好！”布莱尔饶有兴致地听摆贡村“太阳能LED 灯”项目的进展情况，并不时提问：“你们以前用的是什么灯？装这种灯后村民满意吗？现在还遇到什么困难？”

布莱尔显得非常兴奋，他坦言这是自己第一次进中国农村，但看到的景象令他惊喜。

对布莱尔一家来说，中国都不陌生。当首相时，夫妻俩曾数度访华，据说切丽还几次私下飞来，品尝中国美食，订购中式服装。8 月14 日晚，切丽带着小女儿来到上海，除推广新书外，还品尝了中国菜、看马戏，去淮海路给丈夫、儿子选购礼物。她在北京和贵阳的日程，也安排了各式各样的游览项目。

“我在上海推广新书，然后飞往北京与托尼会合，接着一起去贵阳。我准备大玩特玩，而托尼只好继续开会。”切丽在上海告诉《外滩画报》，她对黄果树瀑布慕名已久。

比切丽晚两天抵达中国的布莱尔，日程表却与妻女完全不同。“布莱尔这次来中国算是休假，但我们给他安排了许多工作。”气候组织的公关罗佳佳告诉记者。

贵阳是布莱尔此行的最后一站。18日他一到北京，就被气候组织请去开会，讨论气候组织的年度报告《中国的清洁革命：低碳商机》。紧接着，他又参加了由气候组织、中国绿化基金会以及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共同发起的“百万森林”（Million Forest）项目；并接受媒体采访，顺便为气候组织旗下的项目作推广。

在贵阳，除21日晚的一场文艺晚会，布莱尔的行程还是轻松不下来：与当地领导会面，出席“生态论坛”系列活动。

由于他的到来，贵阳市政府提高了论坛的安全级别：靠近花溪迎宾馆的道路均设有警戒，没有证件不得进入宾馆所在区域。记者的采访被安排在布莱尔下榻的迎宾馆一号楼总统套房进行，因此除论坛通行证之外，还需领取特别通行证才能进入套房。而在北京，除了布莱尔自己的保镖，他进入的场所并没有特别警戒。

“绿色传教士”

布莱尔是20 世纪英国最年轻的首相，也是历史上第一个成功连任首相的工党领袖。1983 年他入选下议院；1994 年后，41岁的他当选工党历史上最年轻的主席；3 年后，他又率工党大胜执政18 年的保守党，从而入主唐宁街10 号。

与克林顿相似，布莱尔同样被认为是魅力型少壮领导人，且口才极佳。1997 年他当上首相不久，戴安娜王妃在巴黎遇车祸逝世，布莱尔在葬礼演讲中称戴妃为“人民的王妃”而广受好评。后来，他也因支持伊拉克战争被骂成“布骗子”（B.Liar）。时至今日，仍有人因此反对提名他为欧盟委员会主席。

布莱尔卸任没几天，就被继任者戈登.布朗任命为中东问题特使。不过相比那份官方工作，人们越来越多地看到他出现在各种气候相关活动中。有人评论，与克林顿和戈尔一样，退休后的布莱尔也走上一条“绿色传教士”道路。

布莱尔对气候变化的关注始于2004年。那一年，他在伦敦发起“气候组织”，该组织目前已成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气候类国际非政府组织之一。2005 年在G8 峰会上，布莱尔提出必须将气候变化列为重要国际问题，这也使他成为最早关注气候问题的政府首脑之一。

退休后的布莱尔，尤其关心中国在这方面的进展。“过去几年来，中国在节能减排方面做了许多工作。你们要设法让世界知道你们为此做的工作、付出的代价和努力。”今年4 月18 日，布莱尔在上海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

“总体上，他还是很理解和认可中国在这方面的努力和成绩；另一方面，他觉得作为发展中国家代表，以及全球碳排放大国之一，中国的参与对年底哥本哈根会议的成败将起关键作用。”气候组织的工作人员说， “他非常希望通过自己做首相时积累起的高层资源，为促进中国与西方在这方面的沟通作出努力。”

与戈尔或克林顿不同，布莱尔没有成立自己的气候变化基金会。近年来，随着气候组织进入中国，布莱尔的身影也在中国频频地出现。“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次。刚开始，他对中国的情况谈不上很了解，需要熟悉中国情况的专家作介绍。现在，他对中国的情况算得上非常了解了。”罗佳佳说。

罗佳佳去年夏才到气候组织中国办事处，已经几次协助布莱尔开展工作。在她的印象中，布莱尔永远处于精力充沛的工作状态。“我们感觉他的确抱有做事之心，不是随便摆一个名人架子。”布莱尔这次在北京的主要活动之一，是启动“百万森林”项目。此前在挑选项目推广大使时，罗佳佳向他征求意见。“给我找个能实实在在干活的。”布莱尔当时这样回答。

B=《外滩画报》
TB=托尼.布莱尔（ Tony Blair）

和退休后的克林顿、戈尔选择同一条道路

B：今天你在论坛上说，解决气候变化不应仅停留在国家层面，而应深入每个人的日常生活行为准则。你认为，气候变化对你的生活影响最大的是什么？

TB：现在在英国，大家都对气候变化这个问题非常敏感。人们通常会思考：我们到底有没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在日常生活中，大家一直在谈论这个问题，新闻中关于气候的报道也特别关注。比如说，最近中国台湾地区的台风，以及厄尔尼诺现象的频繁发生等等，都使大家特别关注这个问题。

B：平时你会做一些促进减排的工作吗？比如说，像你这样飞来飞去，会购买碳积分吗？

TB：会，我们全家都会购买碳积分。我还在家里安装了节能灯和太阳能板。像许多英国家庭一样，我们还时常关注最新的节能技术，注重物品的循环使用等等。

B：你一卸任首相，就被任命为中东问题特使，但现在人们似乎更多看见你在为气候问题奔波。对你来说，这两项工作哪个更难一些？

TB：两者都是非常困难的工作。事实上，我还在首相任上，就特别关注这两个问题。可能是时间和精力有限，我似乎不能在这些方面花费许多工夫，但这并不代表我对这些问题不关注。自从卸任以后，我相对比较有时间，可以全力投入到自己长期关注的工作中，比如中东问题，非洲扶贫事业，当然还有气候问题。关于气候问题，自从2004年开始，我们就在伦敦发起了这个名叫“气候组织”的机构，我们希望通过自身努力，呼吁商界更多关注气候问题和环境保护。我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是一项非常好的事业。2007 年卸任后，我将更多的闲暇时间投入到这方面的工作中，所以你们会越来越经常见到我。

B：许多前国家领导人，现在都在为解决气候变化出力，包括美国前副总统戈尔，以及你的好友、前总统克林顿。你们都选择了这条路，这是一种巧合吗？

TB：当然不是巧合。我想，我们都选择为解决这个问题而努力，是因为环境问题的确是我们人类现在面临的最严峻、最有挑战性的问题。如果能凭借自己的一点能力，为改善这个问题作些尝试，这是非常光荣、很有意义的。我不奇怪所有人都选择同一条道路，相信未来还会有更多人加入我们。

B：你和克林顿在这方面进行合作吗？

TB：我们合作过几次。事实上，我们俩有许多共同兴趣，比如说气候问题、非洲扶贫问题。我们有时会聚在一起讨论这些事情，并且尽量找机会合作。

B：戈尔由于气候问题拿了个诺贝尔奖。将来你也希望借此拿诺贝尔奖吗？

TB：当然，我非常渴望。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做得比他更出色。

B：最近英国政府发布了一份《哥本哈根之路》的文件，首相布朗提到英国将发起一个1000 亿美元的融资项目，资助发展中国家发展节能新技术。你最新也写了一份报告，说如果人们增加绿色环保技术投入，在2020 年之前减排70%有可能实现。你们似乎不谋而合。你如何看待布朗政府的气候政策？

TB：我认为就目前来说，他们做得很好，观点很务实。现在大家的精力都集中在年底的哥本哈根会议，人们希望能有一个更实际的东西，而不是泛泛而谈。我认为他们考虑到人们的实际需要，他们会问：“你们要什么？”并找到一些目前看来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对此我表示欣赏。

B：他们还会征询你的意见吗？

TB：不是特别多，有时会有一些，主要是集中在我在做首相时一些政策的延续上。

中小城市的减排更需要关注

B：上次你在上海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你有理由认为中国在减排上已经做了很多贡献，应该将付出的这些努力、成果甚至牺牲告诉世界。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心到中国在这方面的贡献？

TB：我认为，这与最近几年我不断有机会来中国有关。随着近几年中国在世界上政治、经济地位的提高，现在每个人都相信，中国已经是国际社会有影响力的成员之一。另一方面，作为发展中国家的代表和能源消耗大国，中国的态度对我们未来的减排工作意义巨大。几年前，因为经济的发展，许多人开始留意中国，但不认为中国为减排作过什么贡献。但这几年我不断来中国，参观了许多更贴近基层的地方，比方说今天在这里参观的在乡村公路装置节能灯的项目。又比如说，我留意到，许多中小城市开始主动向低碳型经济转型，这些都是最近几年中国在这方面做出的努力和成绩。

B：在减排问题上，你相当支持中国的立场；很多人认为你是沟通中国和世界的桥梁。但正如你刚才承认，卸任后你有了更大的言论自由。假使有一天你重返政坛，比如担任欧盟主席，你还会大声为中国说话吗？

TB：当然，我现在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我的真心，并不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我真心为中国宣传。我一直认为，在中国现在的情况下——外面的人非常好奇中国，中国人也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增强交流非常有必要。我们看到，新一代中国领导人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投入到国际事务中，并作出中国应有的贡献。我深受鼓舞，认为应该尽我自己的力量，来帮助各方沟通交流。

B：在论坛上，你谈到许多中国城市正在摸索自己的低碳经济发展道路，对此你表示欣赏。但在这些城市的名单上，没有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你如何看低碳经济与中国大城市？

TB：我没有提到北京或上海，并不是因为这些大城市没有在做，而是因为大城市已经有了非常好的资源，做出了非常好的成绩，比如说北京在奥运期间做的一系列节能减排措施，就令人印象深刻。但我认为，对大城市人们关注已经够多了，现在是时候鼓励像贵阳这样的中小城市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来贵阳的原因。我是第一次来贵阳，估计在过去一段时间内，没有什么西方领导人会想到贵阳看一下。但一来到这里，看了这里的一切，我不得不承认，中国中小型城市也做得非常好。

B：你认为像贵阳这样经济并不很发达的城市，在节能减排道路上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TB：我认为，首先我们不应将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对立起来。从未来的角度来看，我们要讲求经济发展，但这种发展必须是可持续性的，也就是说，在发展经济的同时，要考虑采用那些更能促进环保、节能、减排的态度与手段。其次，从已有的经验看，发展节能减排技术，完全可以帮我们同时实现经济增长和促进就业机会。所以我一直强调：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必须非常注重利用和发展节能减排的技术。我来过中国许多次，很高兴地看到自己想的正是中国政府正在做的。你们已经做出许多成绩。对于像贵阳这样的城市，我认为推广这种理念更重要，因为这里的经济需要进一步发展，在此过程中，希望贵阳能避免我们以前曾犯过的错误，向低碳经济的方向发展。

B：“太阳能LED 千村计划”是气候组织与壹基金在贵阳开展的第一个计划。未来，你是否打算在这里开展更多项目？

TB：气候组织是一个世界性非营利组织，早在发起之初，我就告诉大家，这个组织成立的主要目的，是呼吁世界各地企业将目光投射到气候变化问题上。我们的工作需要得到许许多多企业的支持，当然也包括中国企业的支持。将来我希望吸引更多有这方面意愿的中国企业，加入我们的行动中，我觉得发起这种计划的主要意愿不在于我，而在于中国本地企业。只要你们愿意，我们当然会有更多计划在这里发起。

“现在的自由感觉非常好”

B：1997 年你当选首相时，为当时的英国定下一个改革目标，希望将陈旧的英国变成更具摩登感和鲜明多元性格的新英国。如果你还是首相的话，现在会设定怎样的目标？

TB：请你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想从首相一职卸任后，一件好事就是再也不用为这种事情操心了。

B：现在你在这方面的身份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

TB：总的来说，我做这件事是以私人身份。但我更愿意这样表述：我是出自个人的意愿和热情来做这个事情的，但都是通过与“气候组织”合作。经过多年努力，目前气候组织已经在世界各地设立了分支机构，成为这一领域具有影响力的非政府组织之一。

B：以首相的身份来做一件事，和以非官方身份做的最大不同是什么？

TB：的确有许多不同。我更喜欢以非官方身份来做一些事情。你知道，当你脱掉首相这件外衣的那一天，也意味你有更大的权限和自由。这种自由首先体现在你能更自由地发表自己的言论。另外，卸任后你可以只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不得不说，在首相一职做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享受到这样的自由，这是非常非常好的感觉。

B：对当首相的10 年，你有什么遗憾吗？

TB：我想当然会有一些，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认为对现在的英国来说，就像世界任何国家一样，也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准自己的位置，找到实现自己价值的手段。我认为英国找到了。在过去的那么多年中，我们为世界作了应有的贡献。我们也在全世界面前，呈现了一个更年轻、自信的英国，我们与世界上各个重要国家——包括美国、欧洲邻国、中国以及印度等建立并长期保持着一种良好关系。这种关系是以友谊和合作为纽带，与人们以前看到的旧式大英帝国的形象完全不同。为此，我已经感到很骄傲了。

B：我们在上海问过你夫人：当年为什么会在三个男友中最终选择你。她说最重要的是，她认为你是具有崇高理想的人，真的为“让世界更美好”的理想去工作。你认为怎么样的世界是你想象中的美好世界？

TB：我相信人们可以为这样一个“美好世界”的信仰而努力。相比之下，我比较信仰和谐世界。不过相信我，我没有她说的那样好。

B：你年轻时曾希望当一名摇滚乐手，后来选择学习法律并从政，成为20 世纪英国最年轻的首相，卸任后要么巡回演讲，要么为解决气候问题奔波。回顾你的人生，你认为自己做的最出色的是什么？

TB：首先，我想肯定不会是摇滚乐手。的确，我非常喜欢摇滚乐——过去是，现在也是，但如果有人听过我唱歌，肯定会庆幸还好我没有选择当摇滚巨星。我想，我非常享受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将自己以前当英国首相时积累的一些经验和资源，来做我现在关心的事情。比起做首相的时候，我现在有更多时间投入到几个我最关心的问题中，气候问题当然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同时，由于现在的身份，我可以更自由地去更多有趣的地方，体会不同的风土人情。比如这次来贵阳，我第一次了解了这里独特的风土人情，也第一次参观了中国农村，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经历。我希望将来有更多机会来中国，来到你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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