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通天塔》失意奥斯卡，谈国人的“美标”情结

徐江

这些天因为在忙“当代文化史记”的第一部《启蒙年代的秋千》收尾，又读了不少曾经引领1980年代文化界风骚的学者、文化人近年的访谈。在众口一辞的怀旧温馨里，也听到一类虽然扎耳、却直指当下文化困境的忧患声音：1980年代知识界和出版界也介绍国外的思潮，但是既有美国、也有欧洲和世界其它地区的，不像现在的引进，“美国标准”占据了最主导的位置；当初介绍的新思潮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占了多数，内地的知识界并没有陷入盲从，相反，伴随着引进的增多，我们对欧美文化批判性的思考也在增多，而现在，面对西方的冷静观照却越来越少……

实质上，“冷静观照越来越少”的话题，在当今并不仅仅限于文化领域，许多时候，它已渗入到了我们日常的无意识，比如近年内地无论是传媒还是电影人，都有意无意显露的奥斯卡热情，便是一种明显的暗含了“美国标准”至上的微妙情结。本来，一群说汉语的媒体人或电影人，对作为地域色彩很强的、英语类电影节的奥斯卡金像奖，怀有一窝蜂式的疯狂，已经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可一旦当人们稍微明晰了大多数奥斯卡获奖电影背后所蕴含的“高制作质量”、“高票房回报”——这些华语电影暂时还未普遍具备的共性后，便会把这种迷狂当作对电影更高品质的向往与追求加以认可，有的进而还会将这种追求升华、圣化为对艺术的虔诚。

但，事情却并非如此。多年以来，奥斯卡奖的诸多奖项中，除了“最佳外语片奖”是偏重于文艺性作品外，其它奖项的评选，主要都还在于那些最主要票房片中人气的较量。这种较量里，制作的精良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元素，但候选影片背后电影公司的角力、主创人员的历史累计人气、影片的主题能否贴近以中产阶级趣味为核心的“美国精神”，都是同样重要的因素。多种因素相较，艺术的分量反而是排在靠后位置的。

以不久前呼声很高，曾在嘎纳拿到嘎纳最佳导演奖的《通天塔》为例：导演墨西哥人伊纳里多，目前是第三世界导演中公认的重量级人物。《通天塔》的片名取自《圣经》典故（在以基督教为背景的文化里，这是严肃而又意味深长的举动），影片通过四组故事（摩洛哥牧羊人、美国人夫妇、墨西哥保姆一家、日本人父女），讲述了身处全球不同地域的十几个物的命运，基本算得上是映射了当下世界三大不同类型文明区域（西方、东亚、伊斯兰）人的思维与生存，影片的野心极大。演员在片中的表演也极富亮点：布拉德·皮特朴实得都快像高仓健了；凯特·布兰切特的角色多处在挨枪后挣扎的状态下，但单凭呻吟、嘶喊和散乱的眼神，澳洲演技女王照样出戏；阿德丽亚娜·巴拉扎扮演的墨西哥保姆，足以乱真；役所广司继续他永不抢戏的“日本德尼罗”的闷骚炫技；菊地凛子扮演的日本哑少女，游走在情感的抑制与爆发间，游刃有余……可这样一个片子，最后却被翻拍自港片《无间道》的马丁斯科塞斯的《死人》（《无间行者》）轻易打败了！

斯科塞斯的盛名无需我来赘述，他多年来在好莱坞坚持写实风格、反对中产阶级煽情风尚的个性，也曾导致他无数次与奥斯卡最主要奖项擦肩而过，但有意思的是，这部《死人》（包括之前的《飞行家》）已不再带有他早年电影的血性，仅仅是给东方的浪漫主义传奇裹了一层粗口、暴戾的写实外衣。可看看我们媒体的表现吧：一方面以老马丁多年粉丝的身份，欢呼“国王”加冕，一方面将其视为《无间道》乃至整个华语片的骄傲。本来，《无间道》催生了一部奥斯卡电影，这是值得自豪的。但当它以商业上的智巧，遮蔽了一部近年来最为耀眼、迟早会被列入影史最优秀作品行列的电影时，这种自豪是非常肤浅的。

而且，这样肤浅并不仅限于人们对娱乐事件的评判。前不久吵成一团的关 于北大博士还是哈佛博士哪个更应该站在北大讲台上的话题，不是同样滑稽吗？还有某些院校那种鼓励或要求文科论文必须用英文发表的规定，不是同样显露出“争创国际一流”美好意愿下对学术和文明个性的蒙昧吗？我不想把这形形色色的“美标”情结，都归结成国人读解文化时内心潜藏的买办心态，但想提醒大家：对外来文化趣味上的单极，很可能会给本土文化自身的成长带来致命的扭曲。

通联：天津市南开区华苑邮局投发部转徐江信箱（3003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