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9月，我从东北考入西安工业学院。大学里的第一个国庆节，我在学院举办的大学生书法比赛中荣获一等奖，当时刘自椟老师担任比赛的评委，并为获奖的学生颁奖。从那时起，我便经常到刘老师家中求教，凭借对书法艺术的由衷热爱和踏实刻苦的学书劲头而深得老师的喜爱，自然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弟子之一。十多年的言传身教，老师的学问、德行儒耳染目，他高尚的书品和人品为我树立了楷模，足以令我受益终生。
早在1948年春，老师就因为举办个人书展，并以其“尽善尽美，造诣至深”的篆书成就而被时人所瞩目。著名书画家陈尧廷曾作渔歌子词赞曰：“呵冻挥毫玉版笺，银钩铁画绕云烟。摹禹迹，拟秦汉，纸贵洛阳价几千。书法君堪独自豪，云烟落纸似波涛。锋不露，趣清高，八法师传得熏陶。”时至当代，老师更以其体态多变、恣肆豪放的篆书特征被列入当代中国一流书法家而享誉海内外。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沈鹏先生在《刘自椟书法选?序》中评曰：“刘自椟以刚与柔与渴三种因素互相渗透奠定了他成为当代颇有成就的篆书家的地位。他的篆书姿态横出，而又险绝。在用墨上也有独到之处，他通过墨色的干湿，恰倒好处的运用飞白，使得笔酣墨活，神采苍劲。”1989年春，陕西于右任书法学会及日本高崎书道会在古城西安举办中日书法联展，日本高崎书道会会长金泽子卿赠诗云：“学古创新风气披，天真流露最清奇；绝伦妙笔凌秦汉，自独名声海外知。”老师的名望之所以在海内外有如此深远的影响，我认为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学问精深；二是品德高尚。
老师五岁入学读书并开始学习书法。一生中，他对上自甲骨文、金文、石鼓文，下自吴昌硕、邓石如等诸大家的篆书都进行了潜心的研究。老师学书、教书一贯主张“能入能出，首先要在入，入则惟妙惟肖，先求形似而后求神似”。他以古人为师，并不断的兼容古今篆书大家的创作思想于自己的艺术体验。纵观老师笔下的篆书，字字都以古文字为依据，同时又都是经过自己内化之后形成的独具匠心的创新之作。这种学古而不囿于古的精神，正是他所以能步继前贤而自成家数的原因。在教学中，老师对我十分严格，一方面要求我刻苦临习楷书，一方面要求我加强文学和文字学功底，每每稍有懈怠，便会受到严厉批评。老师治学和创作态度十分严谨，从不以草率之作敷衍了事。他曾言：“书法是一门表现主观、意趣、情绪、气质和个性的高深的艺术，不是随心所欲的装潢品。一幅作品乃至每一个字，必须全身精气投入，千万马虎不得。”记得1995年春天，有一位校友求老师创作一幅作品，内容为“襟怀坦率，难能可贵”，为完成此作，他反复研究推敲，六天后才欣然作书。老师的学书态度是“未必日日临池，但必须天天读书”。他深谙以书外学养来充实和完善书内功夫的哲理，一生对文字学、考古学和金石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深入的研究，从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此外，他还擅长诗文、辞赋，如若稍加留意，其书作中有许多内容都是自作的楹联和诗词，诸如“钟山风雨昭百代，淮海英灵壮千秋”、“天为生民留铁汉，世许诗坛称布衣”、“千年古柏传初祖，四海游子仰桥山”、“静夷四海望，博大圣人心”、“室有图书乐，人同天地怀”……尤其是他在庆祝香港回归祖国时所创作的诗文“百年蒙耻辱，今朝喜湔雪，香岛重光日，应记虎门血”，集老师的爱国热情、诗学修养和篆书艺术于一炉而成为他耄耋之年的优秀代表。1998年，陕西省举办于右任先生诞辰120周年书法展览，当时老师因为左腿骨折住院治疗，不能用毛笔创作，就让我拿来钢笔和白纸，勉强地直坐在病床上创作了一幅自作绝句：“千文草圣传法乳，百代嵯峨雨露香；极目神州关河泪，垂老孤屿望故乡。”诗文语句凝练，寓意深刻，充分表达了老师对于右任先生的敬仰与怀念。
中国书法艺术历来不仅注重书品，而且更注重人品。老师的书艺之精深、学识之丰富堪为书界之先进，老师的人品之高尚、胸怀之宽广更为后学之楷模。
在那不堪回首的十年浩劫中，老师不幸被隔离审查，受到“专政”。在潮湿阴暗的“牛棚”中艰难地度过了无数个阴霾弥漫的日子。每每回忆起这段历史，他不仅没有太多的抱怨，而且还认为那段经历是自己一生中十分宝贵的财富。在被管制时期，老师始终都保持乐观的态度，并且充分利用写大字报、办黑板报的机会研习书法艺术，甚至在扫地的时候都把扫帚当成毛笔而尽情地“挥洒”。老师平反以后，尤其是在老师的名望不断提高以后，很多在文革中管制过老师的人曾向老师道歉，请求老师原谅，老师均笑释前嫌，甚至还题书留念。
老师生前一直坚持给大学生举办书法讲座。他不顾高龄，在讲台上一站就是两个多小时，课后还不辞辛劳地回答学生们的提问，对学生进行临帖示范。他经常对学生们讲：“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愿意做你们的朋友。”只要是学生提出的要求，老师总是有求必应。偶尔因为社会公务不能亲自参加活动，过后总是让我详细汇报情况。1995年6月，老师应邀参观学院举办的大学生书法展览，看完展览之后，他欣然挥毫，写下了“学然后知不足”六个大字与学生共勉，这幅座右铭至今还悬挂在校长办公室。每年六月，总有很多毕业生想请他题字，老师每次都让我把学生的毕业纪念册收来，并认真地留下他的亲笔赠言。老师生前一直担任我们学校书画教育研究中心主任，指导我开设了《书法欣赏》《书法基础》等公共选修课，并多次组织举办丰富多彩的书画教育活动，为西安工业学院大学生艺术素质教育工作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的书法教学成果2000年荣获西安工业学院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2001年荣获陕西省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今天，我们学校不仅开设了《书法欣赏》全院公共必修课，而且还开设了书法本科专业，成为西北首家招收书法本科生的高校。这些成果足以告慰老师的在天之灵。
老师一生非常热心社会公益事业，每当遇到各种义写、义卖活动，他都积极主动地送去几幅精品以尽薄力。由于老师社会公益活动较多，师母年事已高，生活多有不便，我就为二老请了一位保姆。保姆来自陕北，因为家庭经济困难，初中一毕业就辍学了。小姑娘踏实能干，闲暇时喜欢看书学习，深得二位老人的喜欢。后来经过老师多次劝说并亲自推荐担保，小保姆极不情愿地离开了老师家，到西安美容学校学习。上学期间，老师十分关心她的学习和生活，多次委托我到学校看望她。记得某年冬天的一个周末，小姑娘来看望二老，大家坐下来刚说几句话，老师就看到了她冻得红肿化脓的双手，便急忙找出冻伤药膏亲自给小姑娘涂上，并反复地叮嘱她要注意身体。在得知老师去世的消息后，小姑娘扔下手中的工作直奔灵堂，她跪在老人的灵前，手捧花篮，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老师关心别人胜过关心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他十分俭朴，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还时常啃干馒头充饥。1999年初冬，老师的旧单帽找不到了，我便到唐城百货大厦买了一顶，老师尽管很高兴，但还是念念不忘旧单帽，口中不停地念叨：“那顶还能戴的呢！”
声声深刻的教诲铭记心间，句句朴实的话语萦绕耳边，谨以此文表达我的切切思念，并撰下联铭谢老师的恩德：
教书育人得真传捧璧怀恩
儒耳染目仰高山追风步尘


2011.03.21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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