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冰天雪地的冰岛，2月的伦敦可说是温暖多了！公园里不少落光叶子的树木不知何时布满了花蕾，车道上有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青蛙刚蹦到路上就被碾压成的标本，我的邮箱里也正悄悄躺着欧文从苏格兰高地发来的“贺年兔”。

　　欧文是我去年秋天在莱茵河边认识的新朋友。那天清晨的太阳律动在圣高尔城堡的残墙断壁上，我正尽情地享受此次东欧之旅的最后阳光。不经意回头，瞥见一位高大的洋老头孤单地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发呆，便开口请求他给我照相，他欣然同意。我留了影后，指着他胸前的照相机，问他要不要也来一张，他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我又多事地问了一句：“你在等人？”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落寞起来，说：“我一个人开旅游拖车从苏格兰一路过来，经法国、瑞士，进入黑森林，到达圣高尔镇已经两天了。”

　　“怎么不跟家人一起出游呢”，我的好奇心有增无减。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喃喃地说：“我的妻子年初刚过世。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出游，去年夏天我们还一起去了法国南部。”

　　我很感抱歉，他却一下子打开了话闸，继续说：“她患乳腺癌十年后走的。”他以前是一名走南闯北的海员，很少在家。六十岁提前退休，原想多陪陪为家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伴。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年，老伴被查出有癌症，医生说最乐观的估计是能多活五年。尊重老伴的意见，他们一家从英格兰南部搬到苏格兰高地，因为那里靠近她的家乡斯凯岛（Isle of Skye）。我说：“你们创造了奇迹，你应该感到欣慰才对！”闻听至此，他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些。

　　我伸出右手，正式道：“我叫朱利亚，能请你喝杯莱茵河谷的葡萄酒吗？”他眼里飞快地闪过一道光，诚挚地告诉我他叫欧文。我们在城堡咖啡厅的露天阳台坐下来，各点一杯酒，看山脚下过往船只来来往往地在水中穿梭。

　　我说：“听说位于对岸右侧山峰的城堡叫猫堡，有趣的是，左侧山上遥想对应的是鼠堡。你参观过吗？”

　　欧文还没开口，一个拿着望远镜的小朋友插口说：“不对，左边的是猫堡。”

　　欧文说：“可能吧？我还没到过对岸。不过我妹妹过几天也会从英国赶来会合，我们会坐游轮夜游这一段河域。”

　　我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探探路？”

　　我们乘渡轮到达对岸的小镇。一打听才知道小朋友所指的“鼠堡”如今已被私人拥有，还没完全修复，因此也没对外开放，只好打消上山的念头。四下闲逛，听到欧文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为“没什么特别的。”

　　欧文说回到英国后再给我发邮件，他还要到法国波尔多去，估计需要半个多月。因为要赶飞机，我下午三点就离开了圣高尔镇。

　　差不多二十天后，我才有了欧文的音讯：他郑重相告我是对的，右侧山上的城堡是猫堡，他亲眼看到了城堡的名字；从法国回来，他还到伦敦附近的肯特参加了外甥女的婚礼，本想约我见见面，可惜没有我的电话；他正在返回苏格兰的路上，计划参观爱丁堡附近的两处矿井博物馆。

　　陆陆续续地，我从来信中得知，欧文回家不久，就到妻子位于斯凯岛的墓地去了，还在岛上逗留了三天。因为现住房子太大，他无力照管，准备来年换间小一些的房子。

　　中国新年出门几天，回来收到了今年欧文发来的第一封信，我注意到发信的日子是2月2日，正好是中国除夕。

　　欧文的圣诞节是到离家60公里远的妹妹家过的，苏格兰很冷，他本可以在妹妹家多住几天。可是他还是在2010年的最后一天回家了，元旦赶到女儿处，和女儿及13岁的外孙一块去当地酒吧烧烤。碳冷肉少，冷冷清清，令欧文很是扫兴，扭头自个儿回到家附近的餐厅解决了午餐。女儿和外孙则坚持到夜晚，据说那间酒吧到了晚上，烤肉和晚会都很棒。

　　清冷的冬天该是欧文最难熬的日子吧？上一个新年他还有妻子相陪伴，今年却是孤身一人在苦寒的高地上上下下寻找温暖的慰藉。欧文说最近苏格兰还在下雪，因车道是一处斜坡，他要花一个多小时清扫上面的积雪。有时候一天下三四次雪，那么他一天的时间都被扫雪占用了。一般下大雪就很少有人愿意出门，他却时刻保持道路畅通，随时准备上路。我想，欧文在家里该总感觉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吧？可能是每个角落里都充满了回忆？

　　他在信中最后提到，一月份过去了，他开始着手整理一些旧家具准备卖掉，其中大多数是妻子娘家的老家具。他说人老了，动作也很迟缓，一天下来都不出什么活儿。真希望，等把这些老旧家具处理掉、搬进新寓所后，欧文能重新生起自家的炉火，温暖快乐地等待复活节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