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政治，仅仅从文艺作为切口吧。前次威尼斯电影节依然少不了美国货捧场。它将终身成就奖颁给了美国鬼才导演大卫·林奇。而由布莱恩·德·帕尔玛执导的美国电影《黑色大丽花》入选开幕影片，斯嘉丽·约翰逊、希拉里·斯万克和乔什·哈奈特这些大明星又成了红地毯上的奢侈点缀。这几乎就是一场美国的胜利。

原因很简单，欧洲出产时尚文化，而美国出产明星。这是个明星当道的时代，也是个明星从头到脚代言时尚的时代。

在中国。文化上亲欧洲的容易会将之归类为文艺青年，而亲美国的就直接说他是崇洋媚外。但是不管你是否乐意，我们的生活方式一不小心就和美国接轨了，就像《美国丽人》中有点衰的中年男人一不小心就迷恋上了漂亮的高中拉拉队女孩，此乃本能与欲望使然。在一切归结于态度和民族尊严之前，我们是否也可以直面一下自己的欲望。

国内有本杂志就曾因态度上的亲美而受到争议，通常知识分子对这种事情是比较认真的，那么我们做个低调的亲美派如何呢，只从本能和欲望出发，关于美国的一切，喜欢就喜欢，一切都与政治无关。

比如电影市场，我发现国内不少报刊都一次不拉地对“本周北美票房冠军”并予以报道，其实所谓“本周北美票房冠军”是什么意思呢，说白了就是美国电影票房的排行榜，那么我们遥远的中国各媒体，不刊登自己的中国票房排行榜，为什么会去乐此不疲地关注美国的电影票房呢？所有的编辑会回答你，因为读者爱看。读者为什么爱看这类东西，因为现在中国的一大半电影观众，已经变成看电影只看好莱坞了。

前些天终于把《穿PRADA的女魔头》看了一遍，在去外文书店的时候，又看到了将《Sex and the City》的时尚细节发扬光大的《Sex and the City》原版画册，将美国曼哈顿式的时尚生活一一解剖了，无微不至地放大给你看。美国是块巨大的麦当劳苹果派，苹果派中的核心，那部分热乎乎的馅就是纽约。纽约轰炸着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被那块巨大的美国派砸得晕头转向，亦步亦趋。

尽管人们还不会仅从你懂不懂“American fashion”判断你是时尚中人，不过需要客观地指出的是，如果你对美国，对纽约完全是个门外汉，你也许正在丧失时尚话语权。作为一个处于当下中国社交环境中的社会人，钱钟书那个时代那句“兄弟在英国的时候”也许已经修正为“兄弟在美国的时候”。“关于美国的一切，永远不会成为过时的谈资。

所有的时尚潮流曾经向着巴黎和米兰的方向顶礼膜拜，他们或许言辞激烈地抨击那块肥大的美国派粗俗无聊，但最终发现，他们绕不开美国。

欧洲人拍出了文艺片《美国梦》，而所有的好莱坞电影工厂都在出品类型化的美国梦。海子的那首诗或许可以改为“面朝美国，春暖花开”，就像文德斯的公路电影《德克萨斯，巴黎》那样错乱。但有些内在的东西的确是有诱惑的，那就是纽约的不确定。在欧洲，一个品牌帝国会难以想象没有显赫的家族身世会怎么样；而在美国，拉尔夫·劳伦曾经不过是个纽约北区的穷小子，而他现在是一个时尚帝国的主人。美国梦和纽约这座城市一样，一切皆有可能。

也许你和我一样。除了基本排斥好莱坞烂片之外，我还是爱美国的。我爱有猫王、鲍勃·迪伦、安迪·沃霍尔、海明威、凯鲁亚克、亨利·米勒、格特鲁德·斯坦因和爵士乐的美国，也爱有拉尔夫·劳伦和CK的美国，所以我爱纽约。纽约狂妄自大的一面也许让人讨厌它，但是翻到另一面，又让人重新爱上它。在傲慢的曼哈顿人看来，纽约就是曼哈顿，而不是曼哈顿以外的任何地方，他们讽刺布鲁克林区是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但不管住在曼哈顿的凯丽和萨曼莎如何傲慢，布鲁克林在当下的纽约都是个时尚重地，它的另类，在于它可能有效地改观你对美国就是快餐文化的印象，就好像来自布鲁克林的伍迪·艾伦改变了你对美国电影的印象一般。从前纽约神秘特别的那部分在于格林威治村，格林威治村纵横了二战前后的两个时代，而现在，则是布鲁克林，八卦爱好者会说那是失意的贝克汉姆和辣妹定情的地方，他们在纽约的那个地方以做爱来忘掉烦恼，然后给儿子取名叫布鲁克林。除了八卦，我们还在影像中无数次目击了布鲁克林大桥。从《Sex and the City》的片头到《穿PRADA的女魔头》的片尾，这个地标总是闪现，这座桥真的意味了很多，一直将我们领向布鲁克林主义吗？

二十年河流二十年河西。如今做个低调的亲美派也未尝不可。如果你看过马尔科姆·考利的<流放者归来>，就会明白文化自信这种东西并非空穴来风。即使是在上世纪20年代的镀金城市纽约，物质文明高度发展，摩天大楼幢幢拔起，美国人依然是在文化上缺乏自信的边缘人，要成批地将自己远航，“流放”到欧洲去，去镀“先进文化”的金。直到“流浪者归来”，“迷惘的一代”崛起，海明威、菲兹杰拉德等“海归”名声大震之后，美国人才渐渐拾起文化上的自信。我曾一直误以为亨利·詹姆斯是英国人，后来才发现此君乃是美国人，不过是将自己“流放”到英国后，就直把他乡当故乡，直到加入了英国国籍，成了联合王国的公民。而格特鲁德·斯坦因离开美国后，一直留在了巴黎。

我们对于美国生活方式的真实的态度是什么？欧洲的太文艺或太品位，美国的才正正好。美国文化包罗万象，从篮球、好莱坞、爵士乐、《花花公子》到美式口语，总有你正中下怀的趣味。也许我们需要中国文化年、中俄文化年，中意文化年之类的跨国文化推广活动，现在又到了西班牙文化年了。但我们其实不需要中美文化年了，对于中国人来说，与美国有关的时尚和文化无处不在，想挡都挡不住。

美国就是一种主义。它可以与布什们的政治丑闻无关，它可以独立存在。无论赞同与反对，美国主义与中国当下已经习惯了“生活方式”这个词的都市人群有关。可以爱它，恨它，却没法无视它的存在。

所谓大国的文化自信不是喊出来的。某天看碟，看的是英国传纪电影<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有一幕令人感到极度不适的场景，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建成时，各国外交使节向女王夫妇庆贺，中有大清的官员，拖着辫子戴着官帽，很萎琐地行跪拜礼，结果帽子掉在地上，闹个大笑话。事后女王夫妇私下里嘲笑中国官员像只奇怪的猴子。这部英国片子当然不会到中国放映，哪怕真的来放了，这个耻辱的片断也不过是一刀剪下去了事。

就像在美国，其实右派比左派更难当一样，在中国你承认自己是个低调的亲美派比你喊打倒老美更需要勇气。像我这样的文化意淫者，这些天忽而带着对圣唐虔诚的怀旧看起了主旋律剧<贞观长歌>，也不管被人嘲笑为弱智了。但同时，“美国主义”也萦绕在我的日常生活之中。抽空我也臆想着，什么时候，中国的“流放者”会真正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