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的手

对一位钢琴家来说, 还有什么比手更重要的呢? 但对今年八十二岁的美国钢琴家里昂 弗莱雪

(Leon Fleisher) 来说,手可以说是他失而复得, 铭心刻骨的人生经历.

我记得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几年前在纽约的林肯艺术中心外面排队买音乐会票子的时候. 当时, 一位有点上了年纪的妇女站在我的后面, 手上拿了一张显而易见是刚买来的, 由钢琴家里昂 弗莱雪 弹的 “Two Hands” (双手) 的 CD 唱片. 无意中, 我们聊了起来, 原来这位妇女本人也是一位钢琴家, 年轻时曾在美国中西部的奥伯林学院 (Oberlin College) 学习钢琴表演. 她回忆起那时是六十年代, 里昂 弗莱雪 的钢琴家生涯正如日中天. 有一天, 他被请到奥伯林学院讲课, 音乐系的学生知道了这个消息后趋之若莺, 争相拥到学校的音乐厅, 都想亲自聆听他来上大师班的现场演讲和示范. 女学生更是把他当成了神一样的偶像. 以一睹他的风采为荣. 但是里昂 弗莱雪 进场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很抱歉, 我得先上一次厕所.” 那位妇女告诉我说, 当时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 她说: 我们一下子醒悟过来了: 里昂 弗莱雪 是人, 不是神.

这位妇女说:“你知道吗? 就在里昂 弗莱雪 钢琴生涯如日中天的时候, 他的右手突然犯了一种很奇怪的病, 先是蜷缩, 后来又无力. 最后他的右手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 再也不能用两只手弹琴了. ” 我看了她手上 拿的那张 CD, 她说: “经过这么多年, 他的病终于奇迹般地好了. 现在他又能用两只手弹琴了, 前些天听他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 而这张 CD 是新出的, 录下了里昂 弗莱雪 重新用两只手弹的钢琴曲.” 我听了她的话, 在林肯中心买完票后, 也买了这张 CD. 直到如今, 好几年过去了, 这张 CD 仍是我最喜欢的一张之一. 常常拿出来听.

２００７年, 美国的权威性的大报“纽约时报”对里昂 弗莱雪 做了长篇的专题报道, 描写了里昂 弗莱雪 与病魔作斗争的心路历程．这几十年里, 他找过很多医生， 试过各种各样的治疗方法. 他从钢琴家变成了美国皮泊迪音乐学院（Peabody Music Conservatory）的钢琴老师． 他指挥过乐队,他也用左手弹拉威尔 （Ravel）的左手钢琴协奏曲， 那首曲子是拉威尔为他的朋友奥地利籍钢琴家保罗 威特根斯汀(Paul Wittgenstein) 所作的. 威特根斯汀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去了右手.

大约从一九九六年开始, 里昂 弗莱雪的手在医生为他做了几年的一种注射治疗后, 奇迹般地有所好转.

先是本来蜷缩的右手开始伸开来了, 后来手指也可自由地活动了. 最后他的右手又可以自如地在钢琴键盘上

疾飞了. 那时他已是六十七岁的老人了. 但这些年来, 他一直在音乐里钻研. 他对学生经常讲的一句名言是“无声不代表音乐的不存在”. 他要学生去琢磨那音乐在无声时的美. 这种间歇那怕是十分之一秒, 会给人一中张力性的美感, 这使我联想起, 美学大师朱光潜说的文学艺术作品中的那种无言美. 是同一个道理. 也许是对他的手失而复得的感恩之情吧, 里昂 弗莱雪在他 2004 年出的 “Two Hand” (双手) ＣＤ里的第一首曲子, 就是巴赫作曲的“耶稣，人类快乐的愿望”(Jesus' Joy of Man's Desiring).

２００７年, 里昂 弗莱雪由美国当时的总统布什授于肯尼迪中心艺术家奖. 这是美国总统授于艺术家的最高奖．每年只授予在艺术方面对美国有贡献的艺术家．里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