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南极亲吻的话，零下六十摄氏度的气温，舌头都会冻在一起。”

　　夕阳下，少年拖着她的手缓缓前行，突然微笑着这么来了一句。

　　周垂意慌乱地抬头，粉白的面颊偷了漫天霞光，红得要命。

　　该不会……

　　她紧张地绷直身子，闭紧了双眼。

　　风吻过干燥的唇瓣，少年的头，却久久没有低下。

　　大花痴……

　　暗骂着自己，周垂意睁开了眼。

　　好美啊……

　　暖金色的余光下，少年的侧脸像欧罗巴的杰出雕像，有一种永恒的感觉。站在他颀长的身子后面，她突然觉得，自己离他是那样的远。

　　少年拍了拍她的头，无比认真的语气。“忘了我吧。”就算说着这样残酷的告别语，他的嘴角依然嗪着幸福的微笑。

　　泪水不期然洒下，周垂意哽咽着摇头，无助地推搡着少年，声音破碎：“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

　　“不要当一只傻企鹅……”这样说着，他自己也落下泪，紧紧地抱住周垂意，他也是这样的喜欢她。

　　1 我不是你爸爸

　　海洋公园的露天咖啡座。

　　下午三点，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去看海豚表演，所以这里反而安静得很。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程陌在耍一招硬币魔术，对面的少女却心不在焉。

　　如果今天不搞定这个冷校花的话，自己简直是辜负了整个上北高中男性同胞的期待。

　　思及此，程陌再现一个迷人的笑容，大胆地抓住了少女放在桌面的手，低低的声音酝酿一种暧昧的感性：“我很开心，你能答应和我约会。”一双漆黑的，宛如黑曜石般拥有迷人光泽的眼睛锁定在少女羞红的面颊，他高声求爱：“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

　　少年多情，少女怀春，春寒料峭的季节，一声告白，本是很美的。

　　然而偏偏有极煞风景的声音。

　　像能掐出一汪甜水的声音在他音落时音起。“爸爸!”

　　同时，一团柔软的棉花撞进他的怀里，洒下一片眼泪后，可怜兮兮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眨，再次高声叫嚷了一遍：“爸爸!”

　　五雷轰顶的感觉就是这样!

　　程陌被雷得久久不能反应，张大了的嘴巴能塞进整个南极。

　　将那不知从哪冒出的小P孩推远，他急得像非洲狒狒一样上蹿下跳。“你你你……说清楚……谁是你爸爸?”

　　小P孩伸开手臂，踉跄地向他跑去，小猪一样粉红色的脸颊依然肆意地淌着泪水。“爸爸!爸爸!”他跌倒在地上，终于化为惊天大哭。

　　事实正是如此。

　　上北高中俊美迷人的17岁少年程陌于4月的一个星期天，被一个很可爱很可恶的小P孩抱住了大腿，并哭喊着叫他“爸爸”，美妙的约会顿时泡汤，他蒙着自己肿高的半边左脸，目送着冷校花愤怒离去的背影，心凉透了，然而却还不明白，如今这个场面，是怎么回事?

　　九级台阶。

　　程陌和一个三岁的小孩坐在第5级台阶，小孩香喷喷地啃着鱿鱼烧，可爱的脸颊上仍然有泪，然而幸福的笑容却惹得好些少女驻足，拍拍他的头，再偷偷瞥一眼旁边那个表情恐怖却漂亮得要命的少年。

　　“吃完了吧?”程陌站起来，阴森森的口气，“吃完了就跟我去问询处!”

　　“爸爸!”小P孩天真洋溢的声音。

　　拳头捏紧。少年的黑衬衫要是换成红底的黑衣斗篷的话，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撒旦。“我不是你爸爸!”

　　小P孩似乎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这少年已经在暴走的边缘，听话地站起来，伸开手臂，露出灿烂的笑容。“抱抱!”

　　“抱你个大头鬼!”他恨不得给他抱个炸弹!

　　“唔……”小P孩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失落，瘪着嘴，紧张而拼命地绷住自己泫泫欲落的泪水，小手小心翼翼地拉着程陌的小指，仰高头，轻声如恳求，“牵牵……”

　　海洋公园大得要命，程陌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会牵着一个随时会大便的小鬼找问询处。

　　“问询处啊……从这条路直走，穿过企鹅公馆就是了……”

　　太棒了!没有比摆脱掉这小P孩更美妙的事，程陌甚至为看到了新生的曙光而感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一一!”

　　在企鹅公馆前失魂落魄地奔走着，泪水如潮水的少女，在看到了不及程陌小腿高的小P孩后，彗星撞地球一般撞了过来，将小P孩紧紧抱在怀里。

　　“小姐!麻烦你替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我被这小子莫名其妙喊‘爸爸’，我女朋友赏了我一耳光就跑了。”所有的怒气都汇聚到了火山口，轰隆隆等待发射。

　　然而面前的少女仅仅是将小P孩抱紧再抱紧，深深地低着头，声音像幻觉。“一一。你个笨蛋。他不是爸爸。爸爸在出差，还要半个月才回来。”

　　听到这里，他真的很想在赤道跑个三五圈，这样才能勉强平心静气地与这对活宝姐弟谈话。他扬起手，然而小指牵着的“棉花团”却紧紧抠住他，仿佛，真的很舍不得，真的很寂寞一样。

　　“爸爸……爸爸……一一要爸爸……”小P孩突然推开姐姐，将程陌抱紧，头埋在他的双腿间，开始新的嚎啕大哭。

　　他真的受够了!

　　抓住小P孩的衣领，将他腾空扔到少女的怀里。三字经爽快地爆出来。“……你到底会不会带小孩，不会带把他锁起来也好绑起来也好，就是不要祸害人间!”末了，他稍微平静地凝视着少女苍白的脸。

　　一瞬间，他觉得她是没有魂魄的。

　　棕色的眼睛平静而哀伤地看着他，显得寂寥。

　　《别使我棕色的眼睛》，广播正播放的一首美国的乡村歌曲，在喧嚣的海洋公园，突然变得如此清晰。

　　“对不起。”她压着小孩的头，一起弯下腰，说，“因为你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和爸爸的一样，一一年纪太小，又经常看不见工作很忙的爸爸，老是要盖着爸爸的西装，闻着爸爸的味道才能睡去。对于他而言，爸爸的脸大概都是不清楚的，只能凭味道识人。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实在很抱歉。我无法补偿什么，但我想，你一定希望我们赶快消失。那，对不起，再见。”

　　程陌目送着少女牵着蹒跚的小鬼离去，小鬼时不时回头，鼻头红红，可怜兮兮的目光穿越人群着陆于他。

　　一种强迫中奖极度不爽的感觉逼得他几近崩溃。

　　捏紧的拳头砸在厚厚的透明玻璃上。

　　那边在碧蓝的海水里尽情游曳的企鹅突然惊慌逃窜。

　　2 少年怎可不风流

　　17岁的少年程陌，长得真的很好看。就算古代流行白玉潘安，现代流行大眼睛眼神深邃的金城武，后来又变成小眼睛眉眼清淡的韩国RAIN，放在任何一个时候，他都应算“好看+”的程度。

　　清算上北高中男生收到的情书，第一名一定是程陌。

　　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倾慕的学妹紧张地发问：“程陌，你交过多少个女朋友啊?”他蹙着眉，认认真真想了一遍。“七八个?还是十个?”少女怀揣着一颗破碎的心，也依然无怨无悔地继续喜欢。

　　真风流啊不是吗?

　　程陌挑挑眉，扬起好看而邪气的笑容。他真的无所谓。没有谁规定长得好看的男生就一定得德艺双馨。他真的，从没想过痴情这一词。 就算是那天在海洋公园赏了他一耳光飘然离去的上北高中第一美女，在一个星期后，依然在泡沫红茶店和他约会。

　　他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再听到这两个字。

　　“爸爸!”

　　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他往墙边一缩，惊恐地打量自己附近是否仍有那一只八爪章鱼。

　　幸好，这一次，倒霉的对象不再是他。

　　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偷笑的幸福，转头看向另一桌，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正被一个白白胖胖的小P孩抱住象腿。然而，他并没有像程陌一样愤怒，反而是抽筋地一笑，捏捏小P孩光滑如鸡蛋的脸，说：“乖仔。爸爸带你买糖吃。”

　　这难道真的是小P孩的爸爸?

　　他的确闻到了罪魁祸首古龙水味道，这是他上次第一次使用后就再也不敢装帅用的青草香。但是，这小P孩竟然把自视很帅的他认成了这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光是这一点，这小P孩又罪大恶极了几分。

　　胖子已经牵着小P孩走出了红茶店。

　　程陌还在极受打击的石化中。

　　流年不利。

　　最近他常常碰到很不顺的事情。

　　比如现在，离开红茶店后，两人在公车站站牌前等车，程陌终于再次牵到了冷校花的手。他怀着终于又要得手的快乐心情，轻轻低头，想要落一个吻在少女如月般光洁的额头。

　　冷校花却推开了他，指着远处，一脸惊讶。

　　夜的街头，远处小贩摊位冒着香气袅袅的青烟。那东西在青烟中像魔法一样蹦出来。

　　在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会觉得那东西很可爱。

　　可是唯有现在，他觉得是来到了哥斯拉的异想世界。

　　一只一米六的企鹅，肥大的身躯像裹着贴身剪裁的燕尾服，厚重的脂肪使得移动缓慢而笨拙。

　　“一一……”

　　然而那哭泣的嗓音却是熟悉的。

　　程陌无可奈何地走上前。“他跟他爸爸回去了。”

　　企鹅抬起头，黑嵌橘黄的长扁嘴下挖空一块，是少女苍白带泪的脸。“可是爸爸还没有回来。他还在出差。你看到一一了吗?”企鹅长长扁扁的黑翼抓住他的。“他在哪?你是说他跟一个男人走了吗?那个笨蛋!那个笨蛋!”

　　这样一想便严重了。那男人顺水推舟带走了小鬼，不是人贩子是什么。

　　周垂意。

　　那少女在报案簿写下的名字。

　　她已经脱下了企鹅装，呆呆地坐在木椅上，长发忧郁地倾泻，唇惨白。

　　她是海洋公园企鹅馆做兼职的学生，上一次是要去应聘，把一一放在儿童游乐区就去见面试官，回来就发现一一不见了。这一次是穿着企鹅装在街头发放“欢迎来海洋公园企鹅馆”的宣传单。今天，她从托儿所接了一一，将他放在认识的蛋糕店老板那，自己就在蛋糕店前的街发宣传单，心里想着只要一个小时就好，然而传单发到中途，想着要看一一那个笨蛋有没有又搞出什么乌龙事，结果却发现生意兴隆的蛋糕店根本没有一一，忙得发昏的店老板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去了哪。她急得一路找一路找，终于遇见了程陌……

　　本来应该讨厌她，老是给无辜的他带来好多麻烦。

　　何况第一次也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三字经不都通通骂了出来么?

　　可是这一次。

　　看着周垂意变成周失意，他的心，不知怎么地就柔软了。程陌拍拍周垂意的头，安慰道：“放心吧，那个人的长相我记得很清楚。警察很快会破案的。”

　　3 哥哥只有一个

　　小P孩几乎整张脸都埋进了盘子里，“咕噜咕噜”欢快地吃起来，意大利的肉酱沾满满脸都是。

　　周垂意局促不安地道谢。“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提供那么多线索的话，一一不会这么快找回来。”她夹起纸巾，温柔地按住一一的头，替他擦干脸上的肉酱。少女温和静美的侧脸，让程陌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历史书上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像》。

　　熟悉的古龙水香悠然飘过。

　　是经过桌前的一个中年男人。

　　程陌着急地伸出大手，手掌下沉，将一一结结实实地按在座位上，生怕他又欢快地扑过去乱认爸爸。

　　然后柔软的小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揉着自己的头。“一一痛。你欺负一一……”而且眼泪汪汪。

　　他的眼泪莫非是自来水管，想开就开?

　　转念一想，这家伙这次怎么没有像苍蝇遇着大便那样扑了过去?

　　周垂意轻轻地笑了笑。然而，那并不是一个让人觉得快乐的笑容。虽然嘴角飞扬，眼神温润，但是这少女，像是奥林匹斯山上推着巨石的神，永远无法有轻松的一刻。“经过被人贩子抓去的事情，这家伙懂事好多，知道不能随便乱认爸爸了。”

　　一一从白色的小围裙兜里摸出一张照片，高兴地扬了扬，又放在嘴前，响亮地亲了一下。圆圆的眼睛有着得意的笑容，转过那一张沾着肉酱的照片。他念：“一一认识爸爸。爸爸有小胡子。爸爸有小胡子。而且，爸爸很好看。爸爸很好看。爸爸不胖。爸爸不胖!”每一个特征，他都要重复地念两次，生怕忘记一样。

　　“一一乖。那么快给哥哥道歉和道谢。”周垂意提醒他。

　　然而小P孩一抽一抽，眼泪又洒落。瘪着红红的唇，他说：“他不是哥哥。一一只有一个哥哥。”

　　奇怪的是，周垂意也突然流泪了。

　　“姐姐不哭。姐姐不哭……”一一稚嫩的嗓音。他抬起胖乎乎的手，替周垂意抹眼泪。

　　程陌递过了纸巾，但惊讶的目光仍然不能离开周垂意静静流泪的眼。

　　洁白的纸巾润干了潮湿的双眼，她低着头，才轻声说：“对不起。我们失态了。今天，谢谢你了。”

　　那一瞬间，程陌觉得，她是他永远也望不过去的迷墙。

　　4 永远不通的电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企鹅公馆来。

　　浪费了一百三十块的门票，他都觉得自己可笑。

　　然而为什么，周垂意默默流泪的双眼，已经成为他三个夜晚的迷梦。

　　料峭的春，企鹅公馆前没有太多的人。他站在栏杆前，看着那一只只企鹅笨拙地移动，然而只要“扑棱”跳下水，它们游泳的姿态却是那样的优美。

　　看来今天，并不是她当值。

　　站在冰川上讲解企鹅知识的并不是周垂意，而是另一个刺猬头男生。程陌失望地想要离去。然而就在企鹅公馆的出口处，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哭声。

　　一一那个笨蛋!

　　无视“员工专用间”的标示，程陌一脚踹开门，便看见了一一扭曲的哭脸。而他的身边，是如童话一样安然睡去的周垂意。一一推搡着她，然而沉沉的周垂意始终没有睁眼。

　　程陌将周垂意从地上抱起来，然后掏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然而一一却跳着抢走了他的手机，蜷缩在墙角，一个一个按下号码。

　　“哥哥。来救姐姐……哥哥……救姐姐……哥哥……” 程陌突然无名火大，将一一揪过来，要从他手中抢过手机。

　　不知道一一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在捍卫自己的珍宝。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一。这个时候你不要闹了!”

　　程陌一把推开一一，终于将手机抢了过来。一一拨下的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冰冷的女声在那边提示“您拨的号码是空号。”程陌不解地望向一一通红的脸，然而那小鬼这次并没有大哭，牙齿不全地咬着自己唇，他像一个小可怜一样，只发出低声的呜咽。

　　“一一要打这个电话。一一只要打这个电话，哥哥就会来救姐姐。每一次都会……哥哥为什么不接电话……呜呜呜……”

　　这样的小鬼，却更让人心痛了。

　　程陌撇开那纠结不清的思绪，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周垂意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冰冷的白。

　　她坐起来，发现程陌沉沉地睡在床边。少年的黑发落在眼周，他脸上的担心还不及褪去。而一一就像个球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心口安静地起伏。

　　她的动作吵醒了程陌。

　　“我拿你的手机给你爸爸打了电话，他说会尽快赶回来。”

　　“你告诉我爸爸了?”周垂意睫毛垂下，那双棕色眼睛充满了不安。

　　“你都晕过去了还不让你爸爸知道，医生说你是严重贫血。”程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生气，气她的不爱惜自己吗?

　　“如果爸爸知道，就不会让我去企鹅公馆打工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你身体这么差，不应该到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打工。”

　　周垂意有一种决绝的认真。“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她的声音，有一种魔术般的力量，吸引了他的全部神智。等他抽身而退，却发现那渐渐睡去的少女的容颜，有一种平静得让人无法忘却的脆弱。

　　5 企鹅表达爱的方式 程陌和冷校花仍然在约会。

　　渐渐的，他有些意兴阑珊。

　　看着少女再也无法掩饰的兴奋神情，他终于明白，以前面对他时的那些冷淡，全部都是为了勾起他的好奇心，或者说，少年不容许失败的孩子气的尊严。

　　冷校花家的楼下，是一片蓊郁的绿色草林。

　　他说了再见，转身就要离去。

　　然而，少女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衬衫一角。

　　身后传来了她温凉的声音。

　　“你不是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跟我告白吗?为什么你迟迟不说第二次?我答应你。我喜欢你……程陌。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我喜欢你总是很霸道地帮我点珍珠奶茶，我喜欢你在我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我喜欢你。你不要再捉弄我了好不好?你也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一个女朋友，相处不到三个月就说分手好吗?”

　　她靠近他，美丽的脸贴近他挺直的背，落下温润的泪水。

　　这个时候，他眼前所幻想的，却是周垂意平静又寂寞的脸。

　　他还没有了解那个女生，周垂意也不见得有多美丽的脸，多温婉的性格。他甚至对她一无所知。

　　然而，他以前所能看到的万千少女都变成了灰色，他的世界，从何时起，只留下一个周垂意。

　　拿开了腰间怀抱住的手，程陌的声音清晰可闻。“对不起。我已经失去了兴趣。”

　　他失去了兴趣。

　　与其说他终于明白美丽的少女和以往一样唾手可得，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失去了原有的新鲜感，倒不如说，他从一个花心大萝卜变成了企鹅。

　　一一就坐在他的肩膀上，胖乎乎的手像拔草一样和他今早梳理了大半天的头发较劲。“一一。住手。我很痛也!”然而就算这样，那小P孩依然欢快地蹂躏着他的头发。

　　程陌含着微笑的眼神投向那个站在冰山前，拿着麦克风，面容带着不知何处来的幸福的周垂意。

　　“企鹅是对爱情忠诚的生物。忠诚于爱几乎可以说是企鹅家族的传统美德。企鹅家族实行一夫一妻终身制，如果一方不幸去世了，另一方肯定不会再娶或者再嫁了……”

　　一个小女孩发问：“姐姐。企鹅爸爸怎么跟企鹅妈妈说：‘我爱你’啊?”

　　“当公企鹅寻找到他最爱的母企鹅，它会到南极的冰滩上，寻找一块全冰滩上最美的石头，然后放在它一辈子只认定一个的母企鹅身边。如果母企鹅接受了，它们就一辈子只和彼此厮守，在冰天雪地的极地世界天荒地老。”她盈盈的笑意带着失落，仿佛她的笑容随时可能剥落。

　　程陌敏锐地看到，周垂意的手中，一直握着一块石头。

　　美丽的光芒，一再地一闪而逝，他的眼睛都被刺痛。

　　解说时间已到，程陌没有看那些企鹅优美的泳姿，当周垂意转身离开了冰川，他就后脚踏进了员工休息室。

　　空旷的空间仍然有抵挡不住的寒冷。周垂意安静地坐在角落，等待着下一场演说的开始。她怀里抱着一只看上去没有生气的企鹅。她把它抱起，贴近脸颊，像是一种温柔的抚摸。

　　看到他，她笑了笑。“谢谢你帮我照顾一一。”

　　“我才要谢谢你，帮我用员工证办了一张打折年卡。这样我随时都能看到这么可爱的企鹅。”把一一放下来，他坐到她的旁边。

　　一一蹒跚地跑到她面前，踮起脚摸摸小企鹅的头，企鹅发出的低低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伤心的呜咽。“企鹅不哭哦。一一惜惜……”

　　“它怎么了?”程陌问。

　　“它的妻子安安昨天被送去了动物医院，医生说得了肾衰竭，很难治好，它好像也知道一样，所以，很难过。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有吃鱼，我不知道要怎样帮它。”她的声音，很难过。

　　企鹅的爱，这样强烈而单纯啊……一瞬间，他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企鹅的爱真的很美。企鹅爸爸会帮企鹅妈妈孵卵，他们把蛋放在脚上，厚厚的肚子垂下来，隔绝冰冷，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地前行。而且，企鹅爸爸无论走多远，都一定不会忘记回家的路，企鹅爸爸会出外捕食，然后带回给企鹅妈妈。”

　　看着周垂意，程陌蓦然有一种感觉，好像冰天雪地的南极，有一只孤独的，同样失去了爱人的企鹅周垂意。

　　一一在那里东摸摸西摸摸，突然从周垂意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红白花纹的雨花石。他高兴得“咯咯”笑。

　　周垂意一手抢过来。

　　小P孩眼看又要水龙头大开，程陌赶紧把一一抓起来，拍拍他柔软的脸蛋。“一一想吃麦当劳吗?哥哥带你去买。”

　　小家伙很听话地合上了准备大哭的嘴巴，但是不忘念道：“一一只有一个哥哥。”

　　程陌抱着一一走到门开，发现周垂意仍然是那般失魂落魄地抱着企鹅，握着雨花石的手，苍白而用力深刻。他禁不住问：“曾经，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像企鹅一样，把一块石头，放在了你的身边?”

　　周垂意没有出声。

　　而程陌是那般心痛地发现，比石头的光芒更璀璨的，是她稍纵即逝的一串泪珠。

　　6 不要踏进我的领域

　　冷校花念念叨叨。

　　然而那个穿着厚厚的防寒服的少女仅是安静地蹲在那，从水桶里，一只鱼一只鱼地扔出去，那边的企鹅就一只只跳起来，漂亮地衔住，饥渴地吞咽。

　　冰天雪地里，冷校花美丽冻人，短短的夏季裙摆轻轻飞扬。

　　“你不要以为阿陌是对你有兴趣，我告诉你，他换女朋友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没几个月就换一次。可能现在他追你追得很紧，但是没过多久，他就会把你丢在一边。阿陌确实很优秀，人长得帅性格又迷人，我知道他对普通女生的杀伤力，但是，他是不可能只喜欢一个人的。所以，不想被伤害的话，你就趁早绝了痴心妄想的心吧。”她骄傲地扬起下巴。

　　“他喜欢你吗?”周垂意站起来，淡淡地问了一句。 这句话像是死穴，冷校花满脸通红。“现在他还在追我，你说呢?”

　　“就在昨天，我们这里有一只企鹅死掉了。因为它的妻子在医院救治无效死亡了。我们没有告诉它，但是它自己却像能感应到一样。跳进水里，疯狂得游泳直到衰竭，然后，一头撞在了那边的冰川上。”她指指那边的冰川，接着说，“企鹅的爱是唯一的。难道我们不能像它们一样做到吗?如果程陌喜欢你，你就会是他的唯一。请你不要再来找我，因为，程陌不是企鹅，更不是我的唯一。”

　　她提着水桶，从旁边的箱子里再装了一桶小鱼。喂鱼给企鹅吃的她是那样的安静，安静得让冷校花都手足无措，只能讪讪地退场。

　　程陌焦急地跑进企鹅地，拉过周垂意，强迫她看着他。刚刚他遇见了冷校花，看见她从员工通道里出来，他很不安，真怕她对她讲了什么。

　　她的手冻得几乎是青紫色了。

　　他眉毛一蹙，握紧她的手，温暖地揉搓着。“怎么这么冰?让我来吧。”

　　周垂意轻轻地避开了，眉眼如冰川。

　　“程陌。谢谢你一直很帮我。一一也很喜欢你。但是，以后，你能不能不要来找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以前，我认为你只是一个朋友。但是最近，我发现你可能误会我了。你很迷人，但是你想恋爱的话，找别家好吗?”

　　然而程陌听完，却突然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不再是以往那种想用霸道的姿态强行攻入少女心的情场战略，而是真的头一次想要紧紧抱住一个人，生怕她从自己的生命里逃离。

　　他尖尖的下巴抵着她冰凉的额，抱得更紧，更紧。

　　“不要拒绝我。阿夏死了不是吗?”

　　阿夏?

　　怀中的周垂意眼睛痛苦地一闭。他怎么会知道阿夏?

　　那是前几天，程陌用几个波板糖才换来一一呢哝不清的回答。一一口中唯一的哥哥是一个叫“阿夏”的男生，是企鹅公馆的兼职员工，爱企鹅爱得要命。似乎在不久前得了不治之症身亡。“姐姐在医院一直哭一直哭，一一好怕，但是哥哥再也不醒。以前姐姐一哭，哥哥都会惜惜姐姐，姐姐就笑起来，好漂亮好漂亮。但是，姐姐好久没笑了，是一一坏坏吗……”这是一一说的，说着说着又哭鼻子。

　　此刻，周垂意气急地推开了程陌。他踉跄地后退。而旁边的企鹅仿佛能感受到亲爱的饲养员的愤怒，突然接二连三跳起来，像导弹一样撞向程陌。

　　冰上本来很滑。程陌连连受撞击，一个后仰，从冰道滚到刺骨的水里。一只只企鹅跳下去，在水里用坚硬的喙吃破他身上的衣服，啄出点点血伤。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南极绅士的战斗，他实在看不出可爱的企鹅竟然有这样猛烈的攻击力。

　　替他的伤口抹药包扎，周垂意淡淡说道：“你掉进水里，那是它们的领域，所以要捍卫。而我的领域，同样请你不要好奇地触犯。”

　　程陌惆怅。

　　7 叫我哥哥好不好

　　儿童公园。小孩子的欢笑声让这里像个天堂。

　　“一一。叫我哥哥好不好?”程陌拿着那家伙最喜欢吃的彩虹糖，可是一一却极度不舍地撇过头，摇摇头说不要。

　　“为什么?”阿夏，就那么好吗?周垂意忘不了他，连什么都不懂的小P孩一一也忘不了他。

　　“哥哥对一一最好了!哥哥对一一去玩摩天轮，哥哥给一一当马骑，哥哥给一一讲童话故事……”

　　一口一个“哥哥”，程陌真想掐死这任性的小孩。

　　但是当他带一一玩完摩天轮，又趴在地上让他骑马，又给一一讲了胡桃夹子的童话，可是这小P孩仍然委屈地眨着眼睛说：“一一还是不能叫你哥哥。”

　　“为什么?”他的笑容渐渐崩溃。

　　“只有哥哥才能让姐姐开心。姐姐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了。姐姐和哥哥说要一起到南极，还要带一一一起去。可是，为什么哥哥不醒来?好多个晚上，姐姐都会抱着一一哭。”

　　“乖一一。不想哥哥了。我们去买鱿鱼烧吧。”

　　眼看又要哭起来的一一听到鱿鱼烧就眼睛发亮，手舞足蹈。但是有戒备地说：“我可以吃鱿鱼烧，但是不要叫你哥哥吗?”

　　真可笑。

　　程陌突然嘲讽地笑起来。他以为一一叫自己哥哥，就能够代替那个阿夏了吗?突然，他沉重地理解到，当初那些少女，是怀着多么怕受伤还不顾一切的心情在喜欢他。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

　　他仍然睡不着。想着一一奶声奶气的“哥哥”，想着周垂意平静却绝情的面容。这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

　　那边是一一的哭声。

　　“哥哥。救救姐姐。姐姐要被爸爸打死了!”

　　“请不要……”

　　冲进周家，程陌拦住了那个疯狂的男人的手。

　　“让我打醒她!她执迷不悟!莫夏死了多久?半年了吧?整天跑去企鹅公馆干什么?那不是永远忘不了他吗?”男人疯狂的怒吼。

　　周垂意突然跑了出去。

　　程陌要追上去，一一蹒跚着抱住他的大腿。“一一也要找姐姐。”无奈，他只能把一一架上肩，冲了出去。

　　暗夜的街头，他茫然而无头绪，一一叫起来：“海边!海边!”

　　暗夜的海，黑色的潮水咆哮着要吞没世界。

　　周垂意的黑发飘扬，她像一个缥缈的魂魄。她的手心在发光，因那一块小小的雨花石。她突然说起了往事。

　　“那一天，阿夏约我出来，就在这片海滩。他说，把这想像成零下六十度的南极冰滩吧。然后，他握着我的手，一路找。找到的都是些贝壳。后来，他发现了这块雨花石，也许是哪个孩子忘在沙滩上的吧。但真的好漂亮。他放在我的手心。我明白他在以企鹅的方式在询问我的心意。我收下了雨花石，快乐得不得了。那段日子是我生命里最幸福的时光。可是，有一天，阿夏告诉我他可能无法实现我们一起考大学然后毕业一起去南极的愿望了，因为他得了白血病，他让我不要当一只傻企鹅，让我忘记他。笨蛋。怎么可能忘呢?我陪着他，一直看了他生命最后一天的夕阳。本来，企鹅的爱是生死相随的。如果公企鹅死了，母企鹅多半会自杀。但是，我却无法那样做到，因为，还有一一，妈妈早死，爸爸工作忙，照顾一一的只能是我这个姐姐。可是，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我好想去南极，阿夏一定已经转世成为一只南极企鹅了吧，也许他已经找到了冰滩最美的石头，可是却找不到一只叫周垂意的企鹅……”

　　“不准!”程陌突然惊声叫起来，怕她拒绝，拥抱的姿势略显笨拙，可是一旦抱住了，坚定的心却让他抱得更紧，任是周垂意如何挣扎，他都紧紧不放。“我不准你这样想!你不是企鹅!让我爱你，让我爱你好不好?”

　　周垂意松了手，颓然地，任他抱着。

　　反正，她一直就没有灵魂。

　　但少年的泪水，突然洒落在她的脖颈，温温热热。

　　三人终于踏上回程。

　　程陌伸出一根手指，让一一牵着，看着前面的周垂意，好像就算他是恒星太阳，他也永远无法照亮她的天空。

　　他转而问一一：“为什么，突然愿意叫我哥哥呢?”

　　小P孩的脸上却流露出了慎重而严肃的表情。“一一只要能保护姐姐的哥哥。阿夏哥哥不听话，扔了姐姐自己睡过去。陌哥哥。你答应一一好不好?要永远永远地保护姐姐哦。不能睡过去!”

　　低下身，轻轻地摸了摸一一严肃的脸蛋，他抱住了一一，轻声而缓定地许下承诺：“我一定。”

　　不会，不会再让悲伤和寂寞有机可趁了。

　　8 她真的是南极深情的笨企鹅

　　一一最近很高兴。

　　程陌问他为什么，他说最近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经常来他家，和爸爸好亲密的样子。他好开心，他好想要个妈妈。那样姐姐就不会太累了。

　　一个男人挽着一个女人的手，停在他们面前。

　　程陌认出，是周爸爸。旁边站着一个温柔的中年美女。 “谢谢你了。阿陌。经常帮小意照顾一一。”男人蹲下来，笑着说，“一一，晚上要去吃大餐哦。爸爸有好事要宣布。”

　　“一一要有妈妈了吗?”一一扔掉程陌的手，转了个圈，抱住女人不撒手。

　　男人点点头，温和地对程陌说：“你也来参加吧。我和小蝶都是二婚，不方便大办。亲人又都不在本城，所以大家简单吃个饭就好了。我刚去公馆跟小意说了，她工作结束就会回来。”

　　程陌笑起来。“好!”这样周垂意就不会太忙了。又要上学又要料理家务又要照顾一一还要在企鹅公馆工作，她身体老早就吃不消，上次不就晕倒了吗?

　　但。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是那样，所有的人永远都不会告诉周垂意：你沉重的担子终于可以解下来了。

　　海洋公园晚八点关门，员工会稍后离开。

　　晚九点的时候，巡逻的人发现，碧蓝冷海水里，一个少女如企鹅一般游曳在水里，静得没有生命。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一颗手头。脸上有平静而幸福的微笑。

　　冰上有一封信：

　　爸爸。虽然我一直相信，人应该像企鹅一样深情。但是爸爸再婚了，我却很高兴。这样，一一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小孩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地放手了。

　　原谅我。爸爸。

　　我做这个决定无关你的婚姻，我也不想让你在最幸福的时候哭泣。

　　但是，爸爸，我的灵魂里始终住着南极冰滩上一只深情的笨企鹅，我不能让阿夏继续在冰天雪地里孤独等待，我的灵魂会去南极，写一个地老天荒的极地传说。

　　我很快乐，真的。

　　9 我爱你

　　墓地。

　　青色的草地上两座墓碑，上面都刻了企鹅的雕像，一左一右，深情凝望，而埋在下面的人，也携手幸福吧?

　　左边墓碑上的照片，是周垂意，快乐微笑的样子，锁着无穷无尽的幸福。

　　少年放下了一颗琉璃石，流光异彩的美丽。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但是我仍要告诉你，你是我终生所爱，唯一所爱，也是第一次爱上的人。”

　　从此，南极的冰川，又多了一只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