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阿房宫赋》

奢侈品与奢侈生活，似乎是当下忙碌世界的强音，如主旋律般充斥在都市生活中。虽然最基础的导体是各类时尚传媒，但可以相信，无论是时尚文化的传播者还是传阅者，其中的多数，都在以内心的虔诚，看待，等待和对待冠以奢侈二字的物品、行为、氛围、圈子和环境，并以各自独有的天真和真诚，相信向这条路步进可以取得事业的成功和生活的幸福，甚至最终实现生命的意义。

曾几何时，不！确切地说在华夏文明从公元前二千六百年黄帝立国始，到公元后二千年这4600余年间，对于奢侈二字的解释均带有压倒性的贬义，奢侈既是浪费，铺张的同义词，也是挥霍无度的代名词，即使权倾天下的帝王，大兴土木，糜烂淫逸的同时，都顾忌史官记录的一笔，作为社会中坚的士阶层，更是在道德上对此不屑一顾，口诛笔伐。现在的中年人比较早接触对于古代奢侈行为的描写和批判应该见于《阿房宫赋》，这篇骈赋所构成的文章用词华美而绚丽，自由奔放而又谨严凝滞，把史实与想象，历史和现实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可谓古代文学史上最华丽文体的颠峰之作，套句反时髦的话，是“高调的奢华”，本身就是文字中的奢侈品。然而，究其长流的历史和不败的光芒，却是对于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最奢华行为的无情攻击和批判，可谓中国士人良知和责任的光辉。

让我们简单复习一下一千二百多年前唐人杜牧的不朽雄文吧。

阿房宫是秦始皇在陕西营造的宫殿，始建于公元前212年，动工不到两年，秦始皇崩，秦二世胡亥继续修建，还未完成，即于公元前206年被项羽烧毁。从此，阿房宫的兴亡就同秦王朝的兴亡联系在一起，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简单的十二字，点出中国古代第一奢侈建筑阿房宫的来由，至于“六王”何以“毕”？“四海”如何“一”？生死兴亡的原因，并未点出。

只知道天下一统，蜀山的树林砍光了，阿房宫就建成。

先看看古代奢侈生活典范的住所吧，它地域广阔，绵延三百多里地，楼阁高耸遮天蔽日。从骊山北麓建构，折向西面，一直到达咸阳。渭水和樊川两条河水缓缓流动，进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走廊萦回曲折似人腰，屋檐高高翘起像鸟嘴；各依地势，攒聚对峙。盘旋着，屈曲着，像蜂房水涡，矗立着不知道有几千万座。由于幅员辽阔，一天之内，一宫之中，而气候竟能不同。。。。。这种境界，就连近二千年后路易十四的凡尔塞宫，亚历山大一世的冬宫，维多利亚女王的白金汉宫和乾隆大帝的紫禁城都相形见拙，更不是现在在北京

上海所谓欧洲城堡和中式别墅所能比拟的！

再看看最奢侈的帝王更为奢侈的风流业绩吧，六国的嫔妃，王侯的女孙，乘辇来宫里，早晨欢歌，晚上娱乐。明亮的星光晶莹闪烁，那是打开了梳妆镜；墨绿的云彩纷纷扰扰，那是早晨起来梳理鬟鬓；渭水涨起了油腻，那是洗完脸倒掉的胭脂水；烟雾升腾，那是在烧椒兰熏香；雷霆忽然震响，那是宫车过去了；辘辘车声越听越远，杳然无声，不知它驶向什么地方。每寸肌肤，每种姿容，都极尽骄美；久立远看，盼望得宠。按照现代时髦的说法，这些美女都称得上货真价实的名媛，但大多数人居然能有三十六年没有见到身属男人的一面。身为万花之王，秦皇这种性福的背影，又哪里是有几个亿就包明星，泡模特，混KTV小姐的当代大款们所打望得见的！

至于被现代从富豪到平民拼命追求的奢侈品，在秦皇眼中估计简直就连孩童手中的玩具都不如，虽然没有法国的首饰，瑞士的名表，意大利的跑车，德国的游艇，美国的私人飞机，但人家玩的是燕国赵国的收藏，韩国魏国的积蓄，齐国楚国的精品。这些宝贝，曾经是六 国的君王是多少代多少年，以国家的名义从人民那里搜刮来的，在各自的仓库里堆积如山。一旦被更强者灭亡，就连一丝都不能保有。被运到阿房宫后，宝鼎当成铁锅，美玉被看作石头，黄金如泥土，珍珠为沙石，丢弃满地。那撑梁的柱子，比田里的农民还多；架在梁上的椽子，比织布机上的女工还多；闪闪发光的钉子，比粮仓里的谷粒还多；参差交错的瓦缝，比一身衣服上的丝缕还多；直的横的栏杆，比全国的城墙还多；嘈杂的管弦乐声，比闹市里人们的话语还多。。。。。。

如何？此等气势！

一人在亿万人之上，一宫在天下宫之首，这样的人，这样的宫，这样奢侈的行为艺术，似乎能够保存一段时间吧，如秦始皇所期待的，千世万世长存。然而，不足短短的十来年，这个历史上最大的奢侈者和最大的奢侈行为在一夜之间走向终结，甚至丝毫不留。杜牧的原文并未有太多的铺垫和描写，只用了十四个字：“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唉!一个人的心思，就是千万个人的心思啊。秦朝统治者喜欢纷华奢侈，别人也顾念自己的家啊。“秦爱纷奢”不一定是历史上最早，但一定是最有力的对于奢侈二字的评语，回顾历史，后人有理由相信这种评价的中肯和严峻。

如果说，一千二百年前杜牧写《阿房宫赋》，其目的总结历史，给当时的唐朝最高统治者提供历史教训，那么我希望，今天回顾这段历史和文章，会给社会上弥漫的一味追求奢侈的风气敲一声警钟。更为迫切的是，无论是秦皇还是后代的王侯大夫，他们的奢华行为是居于对财富的垄断和占有更多是处于地位的特殊，尚可被视为出于个人行为或特权行为；而当下的奢侈之风则是弥漫在整个社会阶层，从特权阶层对公共资源的垄断，到富豪阶层对庄园土地的占领，再到中产阶级对名车豪宅的攫取，工薪阶层对是时装手袋的期盼，无不充斥着虚伪、糜烂之气，尤其是社会大众对于奢侈生活的向往和迅速富裕的追求，已经使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走向偏锋。

固然，尘世之人，无法抗拒奢华的诱惑，无论是在物质还精神上。人性也许并非生来就存在罪恶，社会总是向前发展，但向前未必代表进步，物质的奢侈绝对不是生命安宁，更不是幸福的代名词，在这个经济迅速发展而又极不均衡的时代，在这个以农业人口仍占重要地位的古国，在这个富豪遍出而有鲜见高贵者的时代，请在万人一心奔发达，众口一词绚奢华的瓶颈中稍微克制一下对于奢侈过分的赞美和号召，给我们的生活多一点冷静，给我们的生命留一丝平静。

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是自然而不可剥夺的权利，对于精致生活和高级用品的适度追求也并非罪恶，但如果整个社会不顾自身的能力和现状去无度地夸张和吹捧奢侈则是不切实际和危险的！那些全民性的的奢侈之旅也可能是偏差的开始，虽然这个社会已经不完全是独夫帝王的天下，人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和能力获取财富，但这并不代表无穷尽地追求奢华是一种正确之路，阿房宫的烧毁代表历史对于独裁者的毁灭，而被天火所掩埋的庞贝古城则是罗马共和国市民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