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无奈

文/丛敏

我所在单位的正园，有一棵近百岁的老槐树。

它的遒劲，它的苍老，它的遗世独立，使我迷恋。我的一部分魂魄已嫁给了它，与它相依相随，不离不弃。

我敬重这老槐树。它能在用水泥钢筋铸就的繁华都市里，活得古朴，庄严，淳厚，活得虚怀如谷，襟怀坦白，苍翠欲滴。

信仰着大地的踏实，对天空的敬仰，使这株老槐树自有自己的繁华锦绣。风霜雪雨的烤问，群芳的妒忌，都让它化为温柔的空气，美丽的蝴蝶，呼吸，菩提。

我膜拜这老槐树，尤其在它开花的时节。

由于历年的深久，这株老槐树巍峨地在铁塔般的遒枝上又派生了无数的枝桠，枝桠叠枝桠，使每一个枝桠都是一株小树的翻版。这就极让人错觉大树的身子里又长出了无数的小树。大树擎小树，小树偎大树，暖融融，温馨馨。

好大的一棵树，有高山的气势，却不高处不胜寒。它的人间烟火的情与韵，在开花的时节，弘扬到了极极。

那一树的白啊。深海里层层波浪地推进，风儿一摇，就是无数的玉兔在兀跳，身手轻盈矫健，白光摇曳，是近里看。远里仰望，无数暖白玉胖的天使，正拥在一起，挤着闹着，嘻嘻哈哈地聚会。他们把老槐树当成了坐骑，当成了花国山，当成了安格拉兔子的乐园。

还有那芳香，槐花的香，历来是放荡的恣意的，大写意的。勾魂摄魄的。因为高大，因为被群楼阻隔，更因为方圆几百就它自己。我们这株老槐树的花香，就成了月夜里弯弯小路的歌谣，曼妙轻柔。

在老槐树开花的时节，站在它身下，就是在一座硕大的盆景里。天上白云飘，古树白花开，花香缠心房，不想成仙，也是半个仙，不想得道，也在舞翩跹。

最好的是，还是老槐树落叶的时节。

也是由于资格的老，也是历练的结果。更可能是不同凡响的感悟。见多识广，意蕴深厚的老槐树的落叶，也是波波荡漾，层层递进。

几场秋风吹过，一两次霜降过后，老槐树的枝干，由黑灰色而成黑炭色，凝重劲儿也在退减，叶子也黄了。可能是养分充足，或就是上苍厚爱，老槐树的叶子黄得水水的，柔柔的，媚媚的。一个叶子就是一个椭圆祝愿。树梢上的叶子先黄起来，它们是韭黄的，养分的供应问题，这些叶子是小小的，小小的韭黄叶子，就是情人嘴里的缠绵话语，一吐出来，都是裹了蜜的金豆豆。紧挨着这一层的叶子不甘落后，它们用自己蛋黄的身躯，告诉你，它们的闪亮，是温柔的承诺，因为有了它们，老槐树的秋韵才舒缓。最后的一层叶子是浅浅的土黄。但不土，由于它伏在身上的那层亮质，使它们成了，有性灵的小旗。灵秀，妩媚，把老槐树黑黑的躯干陪衬成无懈可击的水墨画。喷，拓，点，泼，笔笔到位，挥洒自如。

就这样，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膜拜老槐树，欣赏老槐树的花开与叶落，是我生命里不可少的程序。

然而，今年的赏槐花，却使我暗然。

当我盯着老槐树，掐指迎来了它的花期，一点点地看着它孕育花苞，等着它怒放。一夜的寒流，将所有的花蕾都焉头耷脑成了破败的棉絮。

老槐树的花儿，还没来得及盛开，就被一场意外的寒流给屠戮了。

今春，老槐树不会开花了。

今春，老槐树将没有花期。

明白了这个事实，我就窒息着。连着几日，我都不敢看老槐树一眼。

一个被称为古董，一个被视为珍宝的老槐树，它居然抵挡不了一场小小的寒流，它竭诚孕育的花蕊，被一夜寒流所杀。它竟一声不能吭，默默忍受。

在静默地哀悼着老槐树的花蕊，在为老槐树的无助愤然。我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非洲那个被成为“特内雷”的百年的神树。顷刻之间，被汽车击成了粉齑。

作为自然界的一个分子，树也许是强大的，但它却摆脱不了来自弱肉强势的攻击，特别是黑色的，血腥的强权的进攻。

我们人类社会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