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给我指点了一些书籍,问我有何具体打算。我说,我希望去上海、北京走一趟,拜访几位先生、查些资料。他觉得可行,当即照准,临别时满面春风地对我说:
“好、自、 为、之!
” 第三句他说过多次,记得读本科时就有密友拿它跟我打趣,但现在能想起具体情节的是在硕士论文答辩之后。当时湖南师大地理系没有硕士学位授予权,毕业前我们去了西安,向陕西师大申请学位。答辩会上,我的论文意外地谬承史念海先生青眼,得了几句不足与外人道的鼓励;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一位大家的肯定,当时吃的盐米不够,不自觉地可能有点骨头轻。第二天中午,正想独自溜出去享用一碗羊肉泡馍,从招待所出来,经过一个小巷,被何先生发现了。他把我叫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伟然啊,我只跟你讲一句话是的——谦、虚、谨、慎!”
从研二开始,公共课上完,主要精力投入专业训练,何先生便经常带我们出差。此后我们陪他散步的场所,也就由校园而延伸至外地。
真搞不懂当年的湖南师大何以对我们那么好,给的研究生经费那么多。读研的后两年,我一共出了四趟差:一趟武汉、南京、上海,一趟上海、北京,一趟上海、福州,一趟西安、兰州。
那时我们出差,除了去西安是申请学位,其它都以收集资料为中心。当时何先生的专著《湖南珍稀动物的历史变迁》刚交稿(湖南教育出版社1990年出版),随即他制订了一个宏大的新计划:将珍稀动物的研究推广至全国,范围扩展至二级保护动物。这一研究的主干资料是明清方志,散布在全国各地的图书馆,非去当地无从查阅。我当时出那几趟差,除单独去上海、北京是为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去武汉、南京、福州、兰州都是配合这一计划。为此何先生买了一本《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里面几乎每一条目都有他留下的各种标记,很多页面上还作了批注。现在这本书摆在我的案头,每次打开,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
印象最深的是从武汉去南京那次。在南京农业大学,我们住了约半个月。上班时间何先生跟我们年轻人一样,去农业遗产研究室读资料、抄卡片,动作很敏捷,我们不卖劲根本赶不上他。下了班一起回住处。招待所里开着一个套房,两个师兄住外间,我陪何先生住里屋。吃饭上大食堂,晚饭后在校园里走走。
特别有意思的是星期天。资料室不开门,我们又不上街,于是在招待所享清闲。我担心食堂关门,把四个人的早点都买了回来,可是他们躺着迟迟不起;我一边吃一边跟他们说话,走过来吃一个,走过去又吃一个,硬是帮他们把早点扫光。到了晚上,四个人围着电视机看歌手比赛,每一个歌手唱完,我们便揣摩着评委的亮分: “九点一!九点二!”音调起伏,参差错落,何先生叫得跟我们一样开心。
后来在别处,我再也没有那么好的饭量。记忆中也不再有那么回味温馨的时刻。
但是,跟着何先生,总还有另一种收获。何先生重感情,每去一个地方,都要拜访一些师友。由此我们也就有机会跟着他见识一些平常难以见到的前辈。
我常想,一个学者的养成,天资明敏、执着用功固然很重要,但仅有这些恐怕不够。还须见一些人。古人云:读其书,想见其人;这是一种境界。而见识人,开会、听报告,固然比较方便,但仅仅这样也还不够。最好能聊聊天、散散步,这样才能见识一个人的常态。人的精神总是在常态下才会比较真实、自然、完整。